謝暄本該立即站起,可不知為何,身子還維持著傾倒的姿勢,不由自主地的看向那一側幽暗,仿佛沒有盡頭的巷子。
這是一條過於逼仄的小巷,只比一個人略微寬些,月光窄窄地照在牆頭,鑲了一條泛著灰黃的邊,光與暗,涇渭分明。
謝暄反抓住傅行簡的手臂被他拉起來,眼睛卻始終放在那一絲亮光上,沒由來的有些緊張,忍不住又貼近了些,
「傅……」
金石相擊的錚鳴聲驀然打斷謝暄,他微微睜大雙眼,在聲音未落時竟幾乎本能地擋在了傅行簡身前,直到被他緊緊攬住,這才恍惚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是不是無妄?」謝暄找回了神志,為自己方才的舉動找到了緣由,「那阻止他的又會是誰?」
他覺得傅行簡的氣息似乎微頓了下,才輕聲答道,「不清楚,也許與我們無關。」
也是,聽說越往西北走,民風越是彪悍,等到了西羯,那簡直就是野蠻人,所以這裡有人打架,或許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走吧。」
傅行簡的手臂攬在自己肩上,謝暄本想躲開,卻又覺得這樣沉重地壓在肩上心頭反而安定些,便老老實實地隨著他的步伐離開。
只是謝暄不知,傅行簡的眼睛卻始終留在那條巷子深處,直到無法看到。
這一趟下來走了許多路,謝暄竟想念起了那間破屋,隨著踏進衙門那刻氣便將傅行簡推開,迫不及待地想躺在床上好好歇歇腳。
算了,分房的事明天再說。
剛經過三堂門,就隱約聞到一陣桂花香氣,門邊翹首以盼的正是縣丞劉鴻才,見他們回來來忙湊上來弓腰笑道,
「堂尊回來的可真是時候,梁員外親自在裡頭收拾了一晚上,眼看就要弄好了。」
「梁員外是誰?」謝暄從傅行簡身後冒出頭來,鼻子嗅了嗅,「好香啊。」
「就咱虞縣首富,梁員外啊。」
「是小的表舅爺。」劉鴻才剛說完,一旁的譚七忍不住插了句嘴。
謝暄斜了眼傅行簡,卻見他並不驚訝,快了一步搶進內宅院裡,譚七下意識地想攔他,卻又偷偷瞧了眼面不改色的傅行簡,抿抿嘴往旁邊讓了讓,任由謝暄先進了門。
馥郁的香氣如波濤般一浪接著一浪地拍打而來,夜裡如同墨黑一般的枝葉間,滿是一簇簇的花團,即便是月光冷白照在上面,仍是金燦惹眼。
謝暄還未湊近,就嘆了聲,「好大的一株金桂。」
樹旁一身材略胖的男子聞言立即回頭躬身欲行禮,可抬眼看到是謝暄後一愣,目露鄙夷,嘁地嗤了一聲,剛欲叱責,傅行簡就入了眼帘,他忙又堆起一臉恭維,躬身道,
「草民見過大人!」
傅行簡卻沒看他,目光移向桂樹下那個抬手夠下一團花簇湊在鼻尖,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的人。
「哎!你別碰啊。」梁員外聽見動靜扭頭,正巧瞧見了謝暄抖下來一把細小的花朵,「把花兒都碰掉了怎麼賠得起!」
謝暄哪裡想到會被這種人叱責,別說碰,他現在就是下令砍了也不過一句話的事!
「梁員外。」傅行簡原本淡淡的笑意瞬間斂下,在梁員外微驚的眼神中冷然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梁員外和一直候在一旁衙內眾人都愣住了,不僅他們,那些在栽種桂樹的雜役也嚇得立在原地,整個院子裡十幾個人,愣是靜悄悄的仿佛被定在原地,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只有梁員外眼珠子一動,忽然脆生生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是草民魯莽,擅自將桂樹種在大人院中,是草民該死!」
謝暄看看桂樹,又看向一直抽自己嘴巴子的梁員外,一時間愣在原地,竟看不出是個什麼情形。
足足打夠了二十巴掌,傅行簡才重新開了口,
「行了。」
梁員外如蒙特赦,垂手立在一旁,「那大人您看……」
「這棵桂樹,樹齡要有四十年有餘吧。」傅行簡道。
「大人好眼力,整四十五年,一直是在草民家中的佛堂里長著,這是頭回遷移。」梁員外道。
傅行簡慢步走到樹前,抬手輕撫下枝葉道,「挪回去吧。」
「哎……!」謝暄下意識地想要出聲,卻被傅行簡微微一睨,不明所以地閉上了嘴。
「大人,挪不得啊!」梁員外此刻心裡清透,做得一副苦相,「這樹挪一次便傷一次根本,再說了,它見識了大人您這大雅之堂,又豈願再回草民那種地方。」
謝暄微微吸一口冷氣,心道這梁員外是吃什麼長大的,口舌如同點了火芯的炮仗,噼里啪啦,句句帶響。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傅行簡微一沉吟,「這棵桂樹沐了四十五年的香火,想必早有靈根,挪來挪去地恐怕活不了,那就暫且留著吧。」
此言一出,原本僵持冷硬的氣氛驟然活泛起來,劉鴻才給了個眼神,雜役們忙動起來,將翻出的泥土回填進去,潮濕的氣息沖淡了一些桂香,倒也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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