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能去!」
「這間房子已經塌過,不會再有什麼事,但我不能袖手旁觀。」他抬頭,眸光閃爍卻漸漸沉穩,雙唇微張,「我是謝家人。」
頰上微涼,雨滴接二連三地落下,這場悶了不知多少時日的雨夾雜著灰塵簌簌而落,細密綿緊。
榮德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該去拉走謝暄,還是該護著他不被這冬日裡刺骨的雨淋到,最後只能拼命地和所有人一樣去救人。
雨水沖刷著瓦礫,從縫隙中漸漸滲入,忽然一聲極輕的嗚咽穿透了眾人粗重的氣喘聲,所有人倏然停下,屏息看向那聲音發出的方向。
緊接著又一聲,稚嫩、虛弱、斷斷續續。
「他們在那兒!」
有了方向,年輕力壯的眾人迅速扒開了一個口子,男人邊喊著妻子的名字就要往下跳,然而房梁沒了支撐忽然歪斜,在一陣驚呼聲中,屋頂的房梁被一雙雙繃緊的手臂用力抬起。
所有人屏息以待,直到男人的一隻手出現在瓦礫邊緣,他奮力爬上來,肩上扛著一個軟綿綿的,渾身裹滿泥土的小孩。
冰冷的雨水澆上來的瞬間,孩子發出近乎呻吟的哭聲,一名女子已經奔回還未倒塌的屋裡取了褥子給裹上。
可太冷了,所有人都被淋得透透,周身冰冷,女子聲音哽咽慌亂,摟緊在懷裡想為他取暖,可孩子的聲音卻愈發微弱。
「給。」
女子循著聲音抬眼,詫異地看著眼前莫名出現的一件皮毛小襖,雨滴打在綢緞的表面,瞬間將月牙白的錦緞洇出一個淺淡的,灰黃色的印記,而內里滿是綿密厚實的銀白色絨毛,滿目過去竟未摻雜一絲雜色。
「這是……」
在大楚哪怕你是巨富,只要無功名爵位在身都絕不許身著綾羅皮草,更遑論普通百姓。
女子目露惶然,不為孩子裹上,反而本能地退了一步。
「你愣著做什麼!」謝暄不解地向前,身上只剩了一身貼里,原本乾燥潔白的衣物被雨水打濕,他凍得哆嗦道,「這裡面都是乾的,趁還有些熱氣趕緊裹上啊!」
「這樣貴重,被人看到要招來災禍的!」女子弓起身子盡力護住孩子的身體,卻拒絕的徹底。
謝暄從不愛看律法這種無聊的東西,竟也不知道他們會被判什麼樣的重罪,會在生死攸關的時刻仍選擇拒絕。
「把孩子給我。」謝暄靠近女子,彎下腰,將小襖打開後緩聲道,「我不怕,我送他到梁府去,衙門的醫班都在那裡。」
連綿不斷的雨水打濕了所有人,女子身上滿布的灰塵變成泥湯落下來,她驀地低頭,驚恐地看著一滴黃渾的水從自己頭上落下來,落在雪白的皮毛之上,而與此同時,孩子本就極其微弱的哭聲戛然而止。
「把他給我!」
謝暄頭頂轟然一麻,他立刻將手中的小襖攤開,裹上了女人抱著的孩子,奪進自己懷裡。
摟緊,心如擂鼓般咚咚直跳,連方才還覺得刺骨的冷意都感覺不到,他猛地退了幾步道,
「去梁府!」說完,謝暄抱著孩子轉身就跑。
「殿下!」榮德回頭看見這一幕急得脫口而出,可他正托著從房梁下運送出來的婦人不敢鬆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雨幕之後。
不寬的街道上滿是碎石瓦礫,道邊的均已樹木東倒西歪,有些砸在房頂,有些橫在道路上,雨水混合著泥沙順著斜坡一路向下流去,仿佛成了河。
謝暄咬了咬牙關,踏進泥湯中,微微弓起脊背,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孩子身上上,向梁府走去。
六七歲的孩子,剛抱上時覺得還好,越走就越重,雙臂酸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每走一步都,腦海中仿佛都叫囂著讓他放下。
更何況冬日裡刺骨的雨水不斷地澆上來,牙齒在抖,喉嚨在顫,渾身都仿佛針扎般刺痛——
思緒乍停,謝暄雙目微瞪,猛然一凜地站住,低下頭,屏息掀起被褥的一角。
灰黃的天光從縫隙里進去,只有小小的,一拳的光,平鋪在一張髒得看不清面目的臉上,然而在一旁的雪白皮毛上,不知何時已洇出一團刺目鮮紅。
孩子的唇動了動,謝暄聽不清,側過臉附耳下去,
「你……累……」
微弱卻竭盡全力的兩個字後,顫動的眼瞼驀然垂下,嘴角滲出什麼,謝暄遲疑地伸出指尖輕輕拭過,被雨水泡皺的指腹驟然殷紅。
他,他是死了嗎!
謝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什麼橫亘在喉嚨里,吐不出,咽不下,就疼,又悶又沉的疼。
「別……別怕。」
謝暄驚於自己的嘶啞與顫抖,卻不知這句「別怕」是說給孩子,還是自己。
梁府的大門終於遙遙映入眼帘,那大門上高翹氣派的飛檐震掉了一個角,醫班在那兒,傅行簡也許也在那兒,他只要一直向前邁就能走到,就能救他。
「別怕。」
再開口,愈發沉啞,卻趨於平穩,他這次在跟懷裡的孩子說,卻不知他是否還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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