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真想拋下她，只是惱她不守規矩，惱她將他的心境擾得紛亂無比。

沒想到她竟沒有像以往一樣賴皮地非跟著他不可。

不跟著他，她又能去哪裡？

即使她能尋到別的去處，那他也要親自確認無虞才行，畢竟把一個小姑娘獨自丟下不管，實乃不是君子所為。

楚燃嘆息，認命般地回頭去尋。

街道巷口皆不見她的身影，隱忍慌張走到街道盡頭，終於在河堤尋到了人。

她雙手抱膝，蜷縮在岸邊，纖弱的肩膀輕抖，似乎在哭。

想到那晚她縱身跳入河裡，楚燃心頭驀地一緊。

行動先理智一步，疾步上前攥緊她的胳膊：「抱歉，剛才是我的話重了。」

楚南夕沒想到他會回頭找她，更沒想到他會道歉。被他緊緊抓著，心裡更難過，不想跟他說話。

楚燃冷靜下來，鬆手離她遠了些。

兩人沉默而坐，周邊只有聒噪的蟬鳴和偶爾拂來的夏風。

清淨寧和的環境，確有讓人平心靜氣之能。

楚燃平復好心裡紛亂的情緒，耐心解釋：「南夕，我訓斥你不是真生氣，只是覺得你不該逢人就湊上前去攀扯，尤其對方還是男子，若是被人誤解，世人的污言穢語定會傷及你，到那時可不僅是傷心這麼簡單，作為女子，你應當重視自己的名節。」

他諄諄教導，大意是她不守規矩。誰會想守這裡的破規矩，她想回家。

楚南夕抑制不住心裡的難過，肩膀抖動得更厲害。

說明緣由，楚燃不知還要怎麼做，默不作聲在一側陪她。

太陽慢慢升至高空，蟬鳴變得更加聒噪，坐在清涼的樹蔭下仍覺得燥熱。

楚南夕哭夠了也不想跟楚燃說話，抬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汗水，撿了根柳枝在地上畫王八。

一個個小王八被她畫得栩栩如生，楚燃不確定她是不是在無聲罵他，只能裝作看不見，緩聲問：「你還要跟我一起回家嗎？」

楚南夕握著樹枝的手一頓，本能想扔掉喊要。

她想跟他回去。

可若是說要，便又要麻煩他，她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楚南夕繼續沉默著。

她眼睛亮了一瞬，楚燃想不通為什麼轉眼又暗淡下去。

她仍舊不理會他。

樹枝划過泥土，畫在地上的小王八越來越多……

這是不想跟他回去了？

他話也沒說多重吧？

看來小姑娘受不得一點委屈。

知她不喜聽說教，可他如今能做的，好像只有講道理。

「南夕。」楚燃握住她手裡的柳枝，溫聲道，「接下來的話，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我還是要說，你的難受委屈，其實我都懂。」

他懂嗎？楚南夕不信，癟嘴望他。

「我真的懂。」

他目光望向遠處，似乎在回想往事。

楚燃說：「這些年我常告訴自己，明者不悼往事，因為不管以前是何模樣，都回不去了，要想不陷入無邊的痛苦折磨中，便只能往前看。」

他自嘲一笑：「不過道理都懂，做起來卻難，這十年我待在青山村，逍遙物外，不拘形跡，卻仍不敢說自己做到了不悼往事。我知道你也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人生變故，可是南夕，我們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只能盡力去適應周圍環境。」

楚燃揉了揉她的髮絲，目露溫柔：「我訓斥你是希望你不要拘於過去的種種，你性子灑脫不羈固然是好，但有時要學著收斂，尤其是在辨不清那人好壞的時候，妥帖的言行更多時候是為讓自己免於吃虧。」

他聲溫如玉，循循善誘，講了很多大道理。

她最不耐聽人說教，卻覺得他說得很對。

明者不悼往事。

這句話她聽聞，頓覺心胸開闊。

她不是不懂道理，明白楚燃是真的為她好，畢竟在這個封建落後的朝代，女子和男子若是走得太近，確實會招人非議，她既然回不去，確實該適用這裡的規則。

他可以訓斥她不守規矩，可他剛才明明就想拋棄她。

楚南夕眼眶又變得酸澀起來，淚眼蒙蒙道：「楚燃，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妹妹，我們萍水相逢，你沒有必要照顧我。」

她腫得像桃兒一樣的雙眼噙著瑩潤的水花，話音尚未落，眼裡的淚珠先墜了下來。

楚燃袖中的手不覺攥成了拳，抿了抿唇，在嘴角漾起一抹淺笑：「我知道，做你哥哥，是我親口應下的事，我應當好好照顧你。」

騙人！明明就是嫌她煩。

楚南夕別過眼去，委屈道歉：「之前是我不對，太任性了，對不起。我媽媽教導過我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你還是別管我了。」

楚燃眉宇皺起：「我不管你誰管你。」

壓了壓心底驟起的燥氣，放柔聲音，「我沒覺得你麻煩，在你找到去處之前，儘管跟著我。」

被難受鎖緊的心，像被一雙溫柔的手撫過，替她解開繩索，重歸熨帖。

楚南夕心結打開，心底陰霾一掃而空。

臉上故作為難道：「可是我吃你的，住你的，就連衣服也是你給買的，什麼都靠你，覺得很麻煩你。」

她終於肯好好說話，楚燃鬆了口氣，淺淺笑道：「既然相識，便是有緣，不必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