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留過今天就好，顧執一路上都在勸說姜恣意等到明天再走，至少先睡一覺——她看起來又冷又疲憊。

姜恣意確實表現得和鏡頭偷拍到的畫面一樣決絕，但在他那

雙距離她更近的眼睛裡，她低著頭，用劉海遮住泛紅的眼眶，衣服隨便套了一件，小尺寸的行李箱匆匆塞得半滿，滑輪在並不平坦的路面上到處磕碰，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響。

顧執知道，姜恣意從不在最難過的時候掉眼淚，她會頂著最麻木的表情，把悲傷全部消化一遍，再像怕給周圍的人添麻煩似的，小心翼翼地流露幾分。

顧執也知道，姜恣意每說一句重話，嘴唇都會隨著聲帶顫抖個不停，何況她的用詞並不算尖刻，事後還總是覺得虧欠。

那枚求婚戒指就躺在人行道和綠化帶的交界處，車軋不到，腳踩不到，也沒有被灌木遮擋視線，只稍微沾了一點土。

姜恣意與其是扔，不如說是瞄準。即便如此，她還是緊張地多看了好幾眼。

顧執了解姜恣意，所以不會感到委屈和不值。

可他該怎麼旁人描述這些流動著的、朦朧而具象的感受，細數每一個他確信自己被愛著的瞬間？

要是真的有辦法言說，又有多少人願意聽呢？

與其自證，不如採取更直接的手段，現在的第一要務是阻止事情進一步發酵，固定證據，投訴刪除侵權內容，聯繫公關團隊發布聲明……

能夠把時間跨度長達近三個月的線索整合在一起，迅速召集多家媒體同步曝光，極力擴散事態並引導負面輿論，這其中一定有業內資深人士的手筆。

被狗仔拍到的都是突發事件和臨時變更的行程，說明兩人身邊尚無「內鬼」。醫院出具的報告單能被公開，大概率是有醫務人員泄密。

雙相障礙診斷結果意外泄露——由已知的信息倒推，收集姜恣意病發證據——指使林淑瑤錄下和女兒會面的音頻……

姜恣意和他都清楚林淑瑤的為人，在這方面向來格外謹慎，見面之前特意檢測過她是否攜帶了錄音設備。

監聽裝置不在林淑瑤身上，只可能藏在附近……「浮香茶室」要好好查一查，顧執的目光變得凝重。

「我出去接個電話，是工作上的事。」他站起身。

姜恣意正纏著Alex給她看「黃醫生」的照片，毛遠瞻又藉機炫耀起了她那隻上躥下跳、很難被相機捕捉到的奶牛貓，忍人柳飛璐拉著陳圓爭論比格犬和哈士奇到底誰的服從性更差……

朋友聚餐逐漸演變成了毛孩子交流會。

「我說夏姐，你這麼大一間酒吧，真的連一個能用的充電插頭都找不到？」姜恣意舉起電量告急的手機問。

「電器太多，都插滿了。」夏婉清神色自然地為顧執讓開路。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讓姜恣意暫時遠離熱搜。

顧執靠在張貼著黑白樂隊海報的後牆上，克制住想要抽菸的衝動。

諷刺的是，那些如同噁心的蚊蠅一般趁虛而入的偷拍鏡頭，讓他對姜恣意獨自承受的痛苦有了更為確切的認知。

見心理諮詢師時，她在距離診所大門還差四五個台階的位置站了很久，好像畏懼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劇組休息期間，她把藥片藏在手心裡，就著半瓶礦泉水迅速吞咽下去，久久地對著一筷子未動的飯盒發呆。

開始服藥後，她記台詞的速度比過去慢了很多，急得在角落裡反覆地讀著同一個段落，但每次都會念錯了幾個音。

姜恣意無聲地把頭磕在牆上，她保持著這個僵硬的姿勢，像一台發生故障的機器。

最令顧執心臟抽痛的，是那個在他的記憶中尚未模糊的雨夜。

姜恣意醉醺醺地走出酒吧，敷衍著掛斷與Alex的來電，蹲守在門口的顧執遞給她一把傘。

姜恣意堅決不肯接，被雨水浸透的髮絲緊貼著蒼白的臉頰，在頸間留下蜿蜒的水痕。

顧執看著她狼狽的模樣，心頭的火氣難以壓抑：「不管是因為什麼，你也不能這麼折磨自己。」

他掰開姜恣意冰涼的手指，強行把傘把塞入她的掌心。

「你來找我一次，我就再換一家。」姜恣意依舊垂著眼睛，水珠顫顫巍巍地從睫毛上滾落。

「好啊，」顧執怒極反笑，「那我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