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知道,我喝醉酒以後摔了一跤,抱著顧琉的腿哭,抽抽噎噎地說自己現在明白了,添之一字,意為多餘。
我對於所有人來說,一直是多餘的那一個。
出了大山以後所有人都喊我柳添,連母親都指著鼻子罵我,說沒有我的出生,她肯定會很開心。
只有顧琉一直叫我阿陶,他沒有喊過我柳添,但他在告訴我……
添之一字,是添福添歲,歲歲安康。
新年的時候宮裡舉辦了盛大的宴席,每個人都要為皇帝賀歲,大家不約而同地比拼文才,賀詞一個比一個辭藻華麗。
輪到我時,我在祈福燈上一字一字寫下一句:「願君,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隨著千千萬萬盞燈一起, 被放飛, 浮動,升到浩瀚的夜空中。
無數光點匯成燦爛的星河。
顧琉沒有嫌棄賀詞的簡單。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 一夜過後,萬千祈福燈掉落,散布四方,他找到了我的那一盞, 存了起來。
那時候還是冬天。
寒冬過後, 會有春和日暖, 奼紫嫣紅。
如果上輩子的時光就停滯在那時候,即使不算太圓滿,但一切該有多好。
第24章
我從漫長的夢魘里驚醒。
舊夢中斷在顧琉一劍刺穿我母親心口那一幕, 緊接著畫面一轉又變成了我被衛輕雨刺破胸膛……
上輩子的記憶鋪天蓋地扭曲著一哄而來,我剎那間甦醒。
眼前是熟悉的茅草屋, 月光從屋頂漏下來幾縷,幽謐的夏夜遠近蟲鳴聲聲。
我在床榻上呆坐了良久, 感到心口隱隱作痛, 似乎還沒從夢裡緩過來。
又過了許久,我披衣走出屋外,星河半落, 天將將白。
我悄無聲息地走到顧琉身邊, 看著熟睡中的少年, 我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感受著指尖微弱的熱氣,一次又一次, 機械地重複了好多遍,才放下手。
我又走到母親門前,隔著窄小的窗子,看著裡面的人,定定地站了會兒, 轉身離開。
一扭頭, 顧琉站在我身後, 俊眉微擰:「你怎麼了?「
我就知道,他剛剛應該是醒著的。
顧琉這樣從小警惕的人, 入睡時身邊來人怎麼可能察覺不到?
我應付著答:「沒怎麼, 只是睡不著覺。「
顧琉那一雙清亮深邃的眸子, 仿佛能看穿一切,他低聲說:「可你明明,看起來很難過。「
看起來很難過嗎?
我下意識抹了一把臉,沒抹到水跡, 沒哭,甚至頗有些面無表情。
我不明白顧琉是怎麼做到的, 總是能一眼看到我的低落。
見我沉默, 他只點到為止,並不窮根究底, 轉而拉著我去屋後的山上,說反正醒都醒了,不如等著看東邊的日出。
天邊的魚肚白被渲染成橘紅的曙光, 太陽從群山與白雲間現身的那一刻,萬物生光華,凡人心境也跟著開闊起來。
他在想方設法讓我不難過。
我的確不難過了。
我想起了一群人,我想殺他們。
於是我開始潛心謀劃。
我繞了很遠的路,從崇山峻岭的地方離開洛城,在一個動盪不安的小鎮,買下來一頭老驢。
我騎著驢往洛城趕,路上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窮困潦倒的老太太模樣。
我易容的手法極其精妙,平常用來遮掩容貌,現在用來偽造身份。
洛城寬進嚴出,很多流民落腳於此。
我一把藥毒啞了自己的嗓子,頂著沙啞難聽的聲音,騎著骨瘦如柴的驢子,在洛城外流民聚集的地方落腳,聲稱自己是外地逃難而來的,然後用身上僅剩的銀錢在鄰近的村里置換了一間沒人要的屋舍。
我老老實實扮作老太太在那兒住了一段時間,等周圍的人都知道我是外地逃難來的可憐人後,我路過洛城外的大營,看到裡面的勞役,偷偷找到了監管的小官。
我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豐盛的飯菜款待他,小官很享受他人的阿諛奉承,接著我又拿出一個布包打開,包了一層又一層,裡面是一些陳舊的金銀首飾。
我故作諂笑,請求用這些東西,向他買一個年紀小點的勞役。
我說自己曾經在故鄉家境也還算殷實,所以有點積蓄,可是最近連年戰亂,動盪不安,老伴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死了,只剩我一個逃到洛城避難。
我想認個孫子,給夫家留個後,也給自己找個人養老。
尋常人家的壯年男丁肯定不願意跟著照顧我這個老婆子,只能另闢蹊徑,買個低賤的勞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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