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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琉的母親老了以後,常常隔著牆上的窗子,與關在西苑的瘋女人聊天,雖然對方不一定聽得懂,可是她少女時的閨中密友遠嫁的遠嫁,故去的故去,也沒別的人可以聽她說話了。

瘋女人也長了白髮,不再癲狂失控,一天到晚看著太陽升起,太陽落下,神情呆滯,只有在有人經過的時候,才會扒在窗口朝人問:「你看到我的阿陶了嗎?」

沒人理她。

後來瘋女人死在一個寒冷的雪夜,死的時候倒在床邊,似乎在往角落裡掙扎著爬,或許是臨死前出現幻覺,想到了女兒剛出生那會兒,丟在角落的地板上過了整整一夜。

瘋女人死後,葉夫人忽然就感到寂寞,很少再說話,又過了幾年,她無病無痛地故去。

顧琉拖著沉重的心情,給她辦了盛大的葬禮,風光大葬。

各地的官員進京參加,一些老臣們早就去世,朝中多了許多生面孔,顧琉看到了一個人,面容有些熟悉感,一問,竟是柳熙妍的小兒子,剛提拔上來的。

顧琉向他詢問起他的父母親人,年輕的朝官受寵若驚地跪下:「臣的祖母早已過世,母親與父親在臨安照看孫輩……

母親已經,很久沒提起故人了。「

顧琉將他揮退,宮宴的時候,他又看到了衛輕雨,距離上次一別已經幾十年,武安侯早已去世,衛輕雨繼承了他的爵位,常年待在軍營,現在已經是個威嚴壯實的女將軍,身邊跟著幾個小白臉美男,還有她年紀不大的兒子。

人人都在隨著時間往前走,只有顧琉,還留在承安元年冬。

那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落滿了他的一生。

後來衛輕雨死在了一場戰事中,後輩在她墳前放了很多甜膩的糕點;柳惜容成了有名的惜容居士,手底下桃李三千,朝中的新科狀元,便是她的學生;陸錦在老爺子死後,突然就變得成熟,開始主動學著經商看帳本,把陸家的生意撐了下來,走南闖北;十五舊傷發作病倒了,開始躺在床上日日養傷。

再後來,這些人也都相繼故去。

顧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活到一百歲,他的記憶力已經下降,同時代的人都慢慢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宮裡宮外,場景換了又換,已經變得陌生,人也變得陌生,都是不認識的年輕人。

身邊的親衛是個生面孔,顧琉辨認了很久,才想起來這應該是十五帶出來的徒弟,曾經一摞小蘿蔔頭擠在門邊偷看,摔成一團。

現在都已經看起來人到中年了。

可親衛卻說:「主子,十五大人是屬下的師祖。「

顧琉一愣。

他其實已經記不得很多事情,許多人的容貌都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某年某月,他依稀間做過的一個夢。

依稀記得,鬧市,馬車,還有一雙漂亮清澈的眼睛。

顧琉死前,身邊圍著一群人,大部分人,他都認不出來是誰的小輩,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一句帶著無限遺憾的「時至今日,孤仍然很想夢到她」

旁人不知是誰,輕聲詢問:「夢到誰人?」

顧琉沉默了。

邊上的人等了很久,顫抖著手往前一探,才發現陛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沒了氣息。

承安元年冬的那一場大雪,埋葬了太多悲歡離合。

顧琉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年冬天的阿陶,走在雪地里,寫下過寥寥幾行跨越前世今生的字:「月亮本該高懸在層雲之上。「

「我曾掙扎於污泥間窺見過月亮,他的光不是為我而生,卻確確實實照耀在了我的身上,我用骯髒的水,捧起了一手粼粼的碎月光。「

「後來月亮掉了下來,我看到它沉進了泥里,失去了光輝,卻依舊掙扎著飛向天空,然後在半空中,忽然碎裂開來。「

「再後來我有了機會,把月亮小心捧起來,用盡畢生的努力,一步一步,把它重新捧回了天上。「

「浩瀚的蒼穹之上,太陽與它做伴,星辰與它做伴,彩霞與它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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