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母后聽從國師告誡,將他養得至真至純,獨忘了讓他懷有一點王室後裔該有的野心。此後,明夷觀自己只有相才,更不願徒增殺伐,整日苦思如何復辟。
國師說,「明夷」這個名字,是上天賜予的,不可變更。如今想來,他的名字,或許也是命運的第一道提醒。
「哎喲喂——大人!你坐那麼高幹什麼?」院中不知何時有客來訪,一靠近就看見明夷一襲白衣坐在屋頂,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
明夷垂首向下看,原是那日在道觀偶遇的那位道長。
宋道長朝他喊道:「大人您別爬那麼高!別跟光兒那小混蛋學壞了!」
蘭台有客,明夷也不好待在屋頂上,掛好風鈴便下了樓,及至宋道長面前,相當有禮貌地拱手問候。
宋道長回以一禮,捋了一把稀疏的鬍子:「光兒說不放心您,讓我來看一眼,貧道觀你周身氣場有異,可是被舊事牽動心神了?」
明夷啞然。
「道長慧眼如炬。」
「明公子,貧道於你而言雖然是後生,但仍有幾句話想送給您。」宋道長看著他,慈眉善目。
明夷頷首:「但說無妨。」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百年如是,千年如是,萬年亦如是。」宋道長慈和的目光落在明夷身上,讓明夷錯覺自己才是後生。
「天地之尺度,於人而言太過宏大了。」明夷搖著頭,眉間隱有悲色,不知是對蒼生還是對自己,「東海揚塵,陵谷滄桑,只是麻姑眼中的世界,於凡人而言,並不是白駒過隙。」
宋道長又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長須:「『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巨如大鵬,尚且依憑於萬物,人事亦如此,幾經承負,才有今天。仙人,是你象執了。」
你只是洪流中被裹挾的一粒沙,從來沒有太多選擇。
明夷再次保持沉默。
漸近夏日,斜得厲害的夕陽落在鐘錶,就是真的不早了。宋道長沒有等明夷的回應,他悠悠望了一眼天色,便道:「這個點兒,貧道該回去監督弟子晚課了,大人您不必遠送。」
宋道長轉身離去,衣袂飄飄的背影,確實比明夷更像仙人。
……
蘭台二樓。
明夷坐回當年的位置,面前案上擺著一本封面花花綠綠的書。他偶然在嬴光房間發現一個小書櫃,上面擺了許多嶄新的書,就像二樓的竹簡大多署有明夷的名字一樣,那些書的扉頁,也都有嬴光的名字。
手上這一本,一翻開就是色彩鮮明的兒童畫,受眾群體明顯不是明夷這樣的史學大家。
這是嬴光去年編的那本少兒歷史讀物。
明夷卻覺得這書很有趣。
書的封面寫著建議閱讀年齡六至七歲。他憶起自己六歲時,才剛剛開蒙,只初識句讀,連史書是什麼都不知道。一國之公子尚且如此,平民之子,恐怕六七歲時還不知道世上有「字」的。
明夷的朝代,既有「禮不下庶人」,學問自然也難以被平民觸碰,何況國史。而嬴光這個時代的孩子,一樣是在這般年紀,便能看盡五千載史冊。
嬴光曾說,誰都可以讀歷史,誰都應該讀歷史。歷史創造於人民,也應當為人民所知。
明夷覺得這很好,歷史是屬於天下蒼生的。
他認真地閱讀面前的書,第一次看見莊嚴蘭台里,那些連守藏吏觸摸前都要再三淨手的書冊中所載,莊嚴的文字,被用無比平實可愛的語言重新描述。字裡行間洋溢的活潑與史實的沉澱交織,讓人不由得平靜下來。
他看書很快,不出一小時就把這本內含大量插圖的兒童讀物看完了。合上書,他突然產生了打個電話給某人的衝動。
嬴光勿忙接起電話時,整個人灰頭土臉的,像在地上滾過一遭。看著屏幕那頭衣冠整齊,面容白淨的人,他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明大人,這回又是不小心按到哪裡了?」
明夷不自在地偏了偏眼睛,耳根微紅著岔開話題:「你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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