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開下一頁,明夷卻住了手,猶豫著是否還要繼續閱讀。
封面缺失的標題印在扉頁之後。
列國人物專題史研究工程——旬恢墓發掘工作階段性報告(後附出土文物掃全覽)。
他知道嬴光前些日子出差去了離國故地。離國只是一個小國,與大澤國都相去不遠,明夷料想嬴光也許會去,上次老劉說起旬恢帛書的出土就已經證明了這點。他還以為他們是在蘭台舊址找到的帛書,卻不想竟然是旬恢的陵墓重見天日。
思忖良久,明夷還是將紙張撥到下一頁。他想看看,如今後人眼中的旬恢,是怎樣一位帝王。
這是一篇用詞考究的官方報告,風格有些類似明夷過去寫的史料辯證,標題下的署名第一個就是嬴光,目光觸及這個名字,明夷忽而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唇角。他雖年方弱冠便執掌蘭台,各類史料書籍的考校編纂也多有賴年長的書吏,像這樣牽頭一次考校工作,也要等到三十歲之後。而嬴光現在就能帶頭做這樣的工作,可謂雛鳳清聲。
報告以旬恢墓為題,卻不是從旬恢寫起,嬴光交代研究背景後,先寫墓葬形制與等級,又分門別類介紹了隨葬品,將文物如何反映大澤的經濟、社會、宗教、禮法寫了個遍,才顧得上對墓主人的介紹。簡單帶過旬恢生平,嬴光著重分析了推翻大澤統治的失照為何會以諸侯規制下葬旬恢。其中提到失照寬容厚德,短暫的統治以「仁政」、「德政」為後人所稱頌,他們推測,失照出於建立威信的需要以及對大澤國民的安撫,選擇了按諸侯禮制埋葬旬恢,又提到《列國通志》記載失照曾為父母修皇陵、追封帝後,指出他故意按諸侯禮制下葬旬恢,應含有一定為父母的動機。
他們根據史實研究出的結果不錯,卻不全面,因為《列國通志》並未記載,唯一知情的明夷也不曾與旁人言說——旬恢能葬入大澤皇陵,是明夷在失照從大澤蘭台回巽京時,提的最後一個要求。
那時他只求了失照兩件事,其一,留旬恢全屍;其二,哪怕是用庶人規制,也要將旬恢葬入大澤皇陵。
他的原話是:「陛下若是為難,臣可隨陛下一同回京。」
失照當時是強忍怒火的表情,忍著忍著卻眼眶濕潤,在明夷看見他落淚前轉過身去:「不必了,朕會厚葬他。明哥哥……等我下次來接你吧。」
明夷收回散漫的思緒準備繼續看後面的內容,下一頁卻突兀地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面是嬴光狂放不羈的字跡。上面只寫了三個詞語,一共六個字,嬴光在「厚葬」上打了個勾,又在承諾上打了個半勾,用箭頭指向最後一個詞——「凌遲」。
明夷頓時神色一凜。
他確信旬恢的死因只有他與失照能說出來——暌料理旬恢之事,用人儘是不識字的啞奴,若他能察覺到自己動的手腳,恐怕就連明夷也不會知道。失照的親衛是一百個這樣的啞奴,實則有一百零一個,其中有一對雙,就是明夷安插的眼線。
如失照所料,明夷果真能知曉此事,而在失照看不到的地方,明夷陋居素服,為旬恢守了三年孝。
將話再說回來,嬴光根本無從得知旬恢真正的死因。
明夷捏著那張便利貼,凝眉看著嬴光平靜的睡顏。
身在宮廷,又宦海沉浮多年,明夷對自己做事的謹慎和乾淨程度有絕對自信,也相信失照至少不會同旁人宣揚此事。左思右想,他也想不通嬴光究竟為何會莫名其妙在這張紙上寫下這幾個詞。
一股說不清的混亂感將他包裹起來,有一瞬間,他看向嬴光的眼神解離出陌生與荒唐。雖然嬴光的表現的確看不出任何破綻,但既然自己作為地縛靈千年不化的事都能發生,那失照轉世回到自己身邊,是否也不無可能?他不敢深想。若自己與嬴光並非傾蓋如故,而是故人重逢,那對他來說大抵才是殺人誅心的萬劫不復。
明夷匆匆向後翻書,快速掃視剩下的每一頁,全然不覺身側的嬴光原本緊閉的雙眼,悄悄睜開了一條縫。
眼看明夷就要翻到附錄,嬴光猛地想起自己激情注釋五百字的旬恢骨殖就在附錄第一頁,瞬間想跳起來抽自己一巴掌,忙假裝翻身扯掉明夷的被子,又咳嗽兩聲假裝要醒,吸引他的注意。
明夷果然上鉤,當機立斷合上書物歸原位,從枕下摸出手機隨便點開一個圖標,再偏頭就對上嬴光故意擺出的睡眼惺忪的臉。
「你醒了,昨夜睡得好麼?」他想對嬴光笑一笑的,奈何有那樣的想法之後,笑意就再也不能直達眼底。
嬴光覺出他的不對勁,還以為他是不知道旬恢被凌遲的真相,更想抽死自己了。
「我……我昨天晚上沒壓著你頭髮吧?」他只能發動沒話找話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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