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他一語畢，明夷沒有太多猶豫，便回道，「嬴光，你真的比我聰敏。」

郊區山上明亮的月光從窗外朦朦朧朧地透進來，照亮床尾的一小截。明夷坐起來，垂眼望著那一泓如霧散開的白，輕聲道：「我那天沒騙你，你總是說我有這個執念，那個執念的，至少那天你問的那個問題，我確實想明白了。」

他原先想通了，說，愛是我只想留住愛你的自己，那是他很早就想明白的一點，因此他更不會去強求。這其實對，也不對。至少如果今天嬴光也是那樣想的，他不同意。

愛只能為當下負責，這是他如今悟出來的。如果他在蘭台的時間只剩一朝一夕，他一定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愛應該被允許結束和失去，」明夷偏頭看向嬴光的位置，發現他也跟著自己坐起來了，正在低眉數著窗框映在被褥上的格子，「嬴光，你要說到做到。」

嬴光抬眸，猝不及防與明夷對視，後者雙眼懷著洞徹一切的沉靜，接著月色，如晨起所見，泛著雪光的冰凌。

「這樣我才能放心對你說出那句……」

「我能，我說到做到，」嬴光毫不遲疑地搶在他之前，話音也蓋不住心如擂鼓。他跪坐著直起上半身，指尖終於觸碰到明夷落在他手邊的髮絲，「如果宿命只許我一朝一夕，那我就只爭朝夕。」

明夷向他靠近，伸手撫上他不知何時綴上淚光的眼角。

嬴光再次握住他的手腕，這次他舉動之下，只有虔誠。如果描述愛之前，必須加一個時間狀語，嬴光希望是「現在」，就現在。

最先動心的人是他，自私地想拉著明夷共沉淪的人也是他，這句壓在心頭許久，都被他裝聾作啞忽略掉的話，只能由他先說出口。

「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

星爺說：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上邪》

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

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

——《瑤池》李商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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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巫山夜沉

明夷的指尖從嬴光眼尾撫到鬢角，借黑暗空間中逐漸凸顯的瑩亮月光，從對方的眼中清晰鑒照出自己，而後試探著與他再次貼近。

「我聽見了，」他幾乎是用氣音頂出這句回答，卻並非嬴光想聽的那一句，「……對不起。」

嬴光霎時只覺心臟驟停，將他的手腕向自己拉近，抗拒道：「別說了。」

明夷卻闔上雙眼，向下掙動著與他十指緊扣，卸下苦苦支撐的理智，倒入嬴光懷中，與他索取緊密無間的擁抱：「對不起……我明知不該……」

「不要說對不起，」嬴光一手覆住他聳起的蝴蝶骨，另一隻手輕柔而珍重地托起他的下頜，垂首吻去他眼眶溢出的淚滴，卻全然不知自己劫後餘生的淚水早已蓄不下，與懷中人混作一處，「……不要說對不起，我要聽你說愛我。」

「我愛你。」溶在哽咽中，帶著濃重鼻音的一句，教嬴光聽了如何不心顫。偏偏說了一次的明夷還覺不夠，他仰頭捕捉嬴光近在咫尺的雙眼，平日總是深邃的眸色在朦朧清輝下，卻能分辨出驚濤駭浪，仿佛要將他完全吞噬。明夷凝視片刻，忽地釋然，他早就決定縱身躍入這片汪洋，「嬴光，我愛你。不管還有多久，我都愛你。」

嬴光始終懷著朝聖般的虔誠，心中無數次的叩求終於聽見迴響，此刻他甚至忘了「接吻」這個動作的存在，他再只想讓懷抱用力些，將明夷的每一絲氣息都篆刻進自己的每一寸血肉筋骨。

我們向宿命偷時間，瞞天過海，能相愛一刻，就是最偉大的勝利。

許久之後，難以平復的心潮才稍緩下來。床尾月色的拓印又向二人延伸了幾寸，明夷把微涼的手心貼在嬴光眼上，試探著問道：「你這幾天，一直都……不太對勁。是因為那夜的夢魘麼？」

嬴光枕在他大腿上，抓著他微涼的手掌往下貼了貼，先失態的明明是這位明大人，最後把眼睛哭腫的卻是他。「算是吧，你不是問我夢到什麼了嗎？我那天，夢到你走後很多年，我把你忘掉了。夢的最後，我又回到你解脫的那一刻，看著你消失，然後你就把我叫醒了。」他捏著明夷的另一隻手，笑了笑，「不過現在不重要了，而且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忘記你的。」

「我看過旬恢的帛書了，」明夷猝不及防地溫聲道，但他並不提便利貼的事。這事他想不通，在現今的境況下便也不去想來白煞風景，「你怕不怕我現在突然想開了，然後放下執念去投胎？」

嬴光愣了愣，旋即坦然道：「放在那兒就是讓你看的。」

「可你真的甘心，以後再也見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