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光對著面前一地失去支撐的衣物,只覺全身生氣霎時被盡數抽去,雙膝支不住跪下去。
「明夷?」
他扔下手中的塑膠袋,伸出雙手向前摸索,緊鎖的眉頭、錯愕的雙眼間,冷汗與淚水同時跌落。
「明夷!」
他看不見明夷白衣勝雪跪坐身前,與他抵額同泣。
他看不見明夷淚眼模糊中要捧起他的面頰,吻去他的淚痕。
他看不見明夷指尖一點若隱若現的指尖來回在雪地劃刻,想告訴他自己還在。
凍僵的手指不聽使喚地顫抖,又垂下,拂亂雪中凌亂而深淺不一的劃痕,橫折鉤中反射著冰晶細碎的微光,像月下蜉蝣墜入深潭後濺起的漣漪。「我」字最後一點還未收筆,便消融在呼嘯的山風裡。他攥緊眼前的一件白襯衫,是自己穿過的衣服,明夷有很多新衣裳,這些天卻很喜歡穿他的舊衣。略微陳皺的絲緞上還蘊著檀木與硃砂混雜的氣息,人體殘留的溫度卻所剩無幾。鬼使神差地,嬴光雙唇緊閉,將面前的衣物都抱進懷中,撿起那把掉落的鑰匙。
他起身,手臂還擁著衣物,左手手指緊扣著門環,右手抓著鑰匙,三番五次錯開鎖孔。
嬴光幾欲崩潰,將要握不住鑰匙,才終於把門打開。鑰匙被他收進手心緊緊攥著,雙人份的食材卻被忘在了雪地上。
失了神的嬴光再未發一言,只抱著那堆衣服回到二樓,在明夷的位置坐下。桌上是攤開的旬恢帛書複印件和《明公子列傳》原件,明夷前日還在反覆閱讀,一旁的紙箋列滿端正的簡體楷書,標註的是原文中混雜了太多旬恢個人感情色彩的地方。
再去想此前種種,如一場大夢。
明夷未離開半步,亦步亦趨地跟在嬴光身側,只求有一刻,他的觸碰能被感受到。
過去他如何也預料不到,有他千方百計隱藏自己形跡的一天,就有他竭盡全力想讓嬴光知曉自己存在的一天。
簌簌落雪飄入二樓未關上的窗,嬴光起身,待機械地走到窗邊,卻好似忘了自己要做什麼,直直望著後院的竹林。他進門時忘了關門,自然也沒有閒暇將暖氣打開,明夷擔心他受凍,可他自己連在新雪上寫字都困難,更遑論做其他事。
電話鈴聲響了三遍又斷了三遍,第四個電話打進來,才堪堪喚回嬴光神智。
「喂,嬴先生,我快上飛機了,你們家仙人今天還好吧?」是李三寶的電話。日前嬴光發信息說明夷狀況不大好,李三寶看到信息,趕忙在起飛前回電。
嬴光一開口,沙啞苦澀的聲音把電話里的人嚇了一跳:「……道長,明夷消失了,我看不見他。」
「怎麼會?」李三寶狠狠皺眉,險些在飛機上跳起來,他迅速把腦子裡看過的書、學過的東西都過了一遍,語速極快「你你你你們現在在哪裡?我給的那塊玉呢?那塊玉在身邊帶久了會認主,玉沒碎就是主人還在!」顧及還在公共場合,他壓低聲音,繼續道,「活人認陽壽魂魄認陰壽,仙人不能投胎,玉還完好仙人的魂魄就還沒有消散!」
話音剛落,嬴光就撲到那堆衣物跟前瘋了似的翻找,揚起一件毛衣時,一塊玉佩掉出來,砸在他大腿上。
嬴光到這時才明確感受到被抽走的生氣重新灌進胸腔。他舉起玉佩,翻來覆去驗證玉的完好無損,捧住那枚玉佩貼在心口,全然不留縫隙,若劫後餘生般大口呼吸,才幹涸的淚痕又被沖刷。
「餵?找到了嗎?找到了開免提!」李三寶接著指揮道,「你現在馬上去找宋師叔,仙人守著玉佩不要離開古樓半步,我下了飛機馬上過去……宋師叔知道該怎麼做!仙人千萬不能再出去了!」
嬴光哆嗦著按開揚聲器,跟著李三寶呼喚明夷的聲音茫然四顧。他的眼神在半空中找不到可以聚焦的確切對象,口中卻強作冷靜地重複著:「明夷,聽見了嗎,哪兒都別去,我很快回來,沒事的,沒事的……」
……
山路濕滑,嬴光一路疾行到山頂道觀,叩門的手將銅環抹上一層潮濕的泥,日昏雪重,雙手攀上門環,辨不出何者更冰冷。
夜晚值殿的小道士打著手電出來開門,後院宋道長也若有所感地披衣起身。
最後一寸日影於山下殆盡,山門洞開,嬴光抓住小道士手臂,陰暗燈光下赤紅的雙目實在駭人,嚇出了小道士一句九字真言。
宋道長恰在此時趕到,似早有預料般揣著一個大包袱。「光兒,回魂了!可是你家那位貴人出什麼問題了?」
老道長的聲音總是慈和平靜,嬴光總算不那麼失態,恍惚地鬆開小道士手臂:「爺,李道長讓我找您來。」
「邊走邊說吧。」宋道長回身擺手不讓弟子跟著,下山的步伐比嬴光這個年輕人還穩健許多。
這段山路幾乎可稱真正的「山路」,崎嶇遠非嬴光與明夷每日所走的路能比,嬴光走得踉蹌,冷氣荊棘一般刮過氣管和肺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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