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光,你走近些。」
被喚的人放下水杯,捂住嘴的時候眼淚也滾落下來,雙眼無比依戀地望著陣中失而復得的人。
「大人,重塑肉身之後,這些書的損毀都會加快,以後可得好好保存了。」宋道長抹去指尖血跡,開始念另一套更古老的咒,聽上去像明夷故國的官話。
原來那些文字是在跟明夷告別。陣眼處,明夷總是忍不住伸手去摸那些字,看來他兩輩子,都要多謝這些書了。
歡快的樂曲混雜在莊嚴的神咒中顯得不倫不類,是春晚開始了。明夷想起自己去年對著電視笑,嬴光活見鬼的表情。「我也沒有這麼容易笑吧?」明夷嘟囔著,隱隱感受到輕飄飄的四肢越來越充盈,四周的字符也更快地飛向他,一時金光大盛,左右兩盞魂燈也開始劇烈燃燒。
魂燈之間有所牽連,明夷身上的真魂燈在接納新的魂燈,嬴光左肩原本比旁邊體溫低一些的地方也微微發燙。
宋道長和李三寶誰都無暇給他科普,魂燈燃燒越劇烈,就說明陣中人求生意志越強烈。
明夷現在,每一寸潛意識都不願離去,這世上儘是他的牽掛。
人就是一張被牽掛支撐起來的皮,那些割捨不下的事物裝填進去,才能被稱為活物。生老病死,喜怒哀懼,有所愛,有所求,就是人。
嬴光還在無聲流淚,一句話也說不出,明夷便同他打趣:「重塑肉身,卻沒說是幾歲的肉身,萬一等會兒你看見一個小嬰兒怎麼辦?嬴老師會奶孩子嗎?」
被他這麼一扯,嬴光還真想像了一下自己用背帶背著嬰兒明夷下山買菜的樣子。
結婚未半而中道當爹,即將填補同性情侶不能未婚先育的空缺。
明夷向後微微仰頭,閉上眼睛。
某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又哭又笑的樣子,當真是有些丑。
不敢認。
電視的歌聲越來越高昂,應該是快倒數了,外面卻一片寂靜,山下大大小小的屋子燈火通明。嬴光胡亂擦了把臉:「今年這片好像禁燃,我帶你去外面看煙花怎麼樣?」
明夷略帶嫌棄地看他:「好是好,你能不能先去洗把臉?」
嬴光:「……哦。」
將人趕走,明夷再也無法維持端正的儀態,猝然向前伏倒。
實在太痛了。
肉體的疼痛離開明夷三千年了,如今身體未成,疼痛先至,像被六驪馬車踩踏碾壓,又被拖行在碎石路上;像從蘭台頂樓墜落,又被滔天的洪水沖走。但明夷無比珍視所受到的每分痛苦,突破層層煉獄,便能回到人間。
嬴光在洗手台前對鏡洗臉,見到自己臉上掛著兩顆又大又腫的核桃也十分震驚。這兩天他不說以淚洗面,也是悲喜交加,憂懼不斷,如今看來,的確是精神不大好的樣子,感覺隨時會被安定醫院抓回去。他對著這張頗為滄桑的臉想了想,決定刮個胡茬再出去。
明夷還被困在萬蟻噬心的痛苦中,幾乎所有人可能受的傷,經歷的痛楚,他都受了一遍,魂燈卻在這時驟然暗下去。
「怎麼回事?」宋道長睜開雙眼,平時炯炯有神的慈眉善目也布滿熬出來的血絲,「陣法有缺口?」
李三寶悶聲咳嗽不止,順過氣後起身:「辛苦宋師叔,我去看看。」
陣中的明夷慌了神,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源源不斷注入到他身上的體溫正在急速抽離。希望驟然受到打擊,他近乎哀求地看向樓梯口,只想嬴光不要那麼快出現。
明夷身後的窗欞上,李三寶找到了問題,是飄進來的雪融了,破壞了一張符。
「大人凝神!切忌胡思亂想!」宋道長一聲暴喝點醒明夷。
窗外風雪肆虐,李三寶不能再入陣,要四處走動修補陣法,樓下電視的聲音也不再能聽清,沒人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嬴光洗完臉出來,主持人倒數的最後一個數早已落下,全場拖著長音的「新年快樂」也只剩尾音。
新年了。
嬴光衝上二樓,迎接他的是深深的闃寂。
李三寶襟前一片血色斑駁,終於脫力,靠著書架深深睡去;宋道長嘴角也有絲絲血跡,正原地入定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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