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白鷺被冷風一吹,因為見到朱用而上頭的熱血漸漸涼了下來,前後一想,頓時都明白了。
巡邏暗號只怕早已改過,今夜她第一次對出舊的暗號時,對面立馬就知曉不對,只是不知是出於何種心態,又用更老的暗號試探她第二次,而她準確無誤地對出了十年前的暗號,對面或是猜到是盧家人,竟放了她一馬。
只是第二次卻沒了那麼好的運氣,巡邏舢艦當即就要鳴訊示警。
今夜的巡邏明顯比往日要密,他們靠著楊束左躲右避,尚且碰上了兩回巡舢,那姑祖母那邊呢?或者說,她猜到這一切了嗎?若是猜到,又是以何種心態讓她上了這條船?
盧白鷺抱膝坐在船尾,咬住右臂,將嗚咽壓回胸中,只剩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她想,今夜過後,她在這世間再無親人了。
她轉過頭往來路望去,朱用的身影融入夜色里早已看不見了。口中咬破了一片皮肉,血腥味充斥在喉間,她抬手,用手掌順著下巴往鬢角濕漉漉地一抹,心中立下誓言:「朱用,血海深仇,來日必親手殺你,祭我親人。」
有了朱用的遮掩,三人順利登上岸邊。腳踩實地面那一刻,心才算落地了。
明新微回過頭去,正要問盧白鷺如何打算,視線一接,借著微弱的一點殘月微光,見她眼皮紅腫,便知曉她也想明白了,於是道:「人只要活著,就得向前看。」
但這話說起來容易,換了誰經歷這一遭,又能從容接受呢?她想盧姑姑說的什麼江陵府只怕做不得數,若真是什麼數得上號的關係,一早就該同盧白鷺交代了,又怎麼會臨到頭了,才隨口一提呢?
明新微嘆一口氣:「要不你先跟我同行?招討軍的營寨離此處不遠,到了彼處,我……家中有些關係,你想去哪兒,再派人送你過去。」
盧白鷺搖一搖頭,嗓子喑啞:「多謝,我就不去了。」
「那你打算去何處?」
盧白鷺答得很快,聲音卻低:「報仇。」
說出這句話,盧白鷺仿佛終於拿定了主意:「我想明白了,報仇這種事情是誰也幫不了的。人弱被人欺,怪你自己沒有能力,別人殺你辱你,你有能奈何得了誰?」
「我打算按我姑祖母說的,南下漕幫投奔孟得意叔叔,磨鍊本事,總有一天,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其實盧白鷺並沒有想起來這位孟得意叔叔是何方人物,也許是姑祖母隨口一說也未可知,但她知道漕幫在江陵府確實是有據點的,那她只管往那邊去,大不了投身落草,從最低層的嘍囉做起。
想當初她父親叔叔既然能闖出一條路來,那她身上流著相同的血,老路重走,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她也不傻,看得出明新微和她不是一路人,家中的關係也不是她能利用的,再說非親非故的,別人又憑什麼幫她呢 至於楊束,那就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了。但好在她有手有腳,會些功夫,水性極佳,往南走,必能混口飯吃。
明新微見她言語堅定,知曉對方已經拿了主意,只好道:「好,那你往哪個方向去?」
盧白鷺抬手一指:「我打算繞去渡口邸店看看,然後便去江陵府。」
經營渡口邸店的屠十五娘算是盧白鷺的叔嫂,詔安儀典時不在山中,但在外面也並不意味著躲過一劫。
明新微見是同自己相反方向,也不囉嗦:「路上多加小心。」
「你且放心,江湖兒女吃的就是江湖飯!倒是你們,現下詔安黃了,此去招討軍里投誠也是兵行險著,萬望你們一切順利……」 盧白鷺勉強提起嘴角露出個笑,眉梢眼角卻仍是愁緒,「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盧白鷺回過頭,最後一次遙遙往立安山望了一眼,隔著黑夜和霧氣,這個她生活十八年的地方,她曾當做世外桃源的地方,她曾幻想要親自保衛的家園,再也回不去了。
濃重的夜色里,夜風從水泊吹過,無垠的蘆葦發出簌簌的聲響,遠處傳來一聲悽厲的梟啼。
她在茫茫的八百里水泊邊,同兩位友人告了別,獨自走向自己的人生。
明新微知道,這不是後會有期,而是後會無期。
就如同她在這個水泊認識的所有人一樣,他們連她真實姓名都不知曉,山高水長,各自東西,等她回到東京,經歷過的一切,就如日曬朝露,再無痕跡了。
一念起,道生旁路,自此前程無定數。
翻雲手,是非難訴,此心何處得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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