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e默默在對面坐下，等著眼前的青年痛罵或者羞辱他。

反正叫他來不就這麼點事兒麼。

這舊椅子，老化成這樣還捨不得換。輕輕一晃，它就跟快要散架了一樣，必須得換把新的。宋朝桐看著Mike的臉色笑出了聲：「大樓要翻新了不該開心麼，我看你怎麼像大觀園要倒了一樣。」

這可能是個笑話。Mike提起嘴角配合地笑了笑，但是像皺巴巴的苦瓜。

這半個月他迅速地瘦了下去，宋朝桐初次見他時他還是個帶著銀項鍊的時尚潮男，現在眼眶已經凹陷出一個小窩。再神奇的減肥訓練營也沒有這種功效。

他的老闆、靠山比他還慘，跑路了；他的藝人、作品深陷風波，還沒回溫；他自己即將被新公司開除，又有誰會接手他這個失敗的經紀人呢？

即使有，也要重新從無到有一點點熬，過去的小驕傲，小成績都與他無關了。這個月他抽完了過去一整年的煙。

「什麼時候交接？」他想宋朝桐應該是早就找好了接手的經濟人。就算沒有秋梨娛樂也會給他安排。

人果然不能動惡念。其實老同學攛掇他要害手下藝人的時候他也曾經很遲疑的。想著再怎麼樣也是他一手帶大的。果然就遭了報應，現在他完蛋了，宋朝桐倒是運氣好，還有秋梨娛樂看中他。

也好吧。Mike愴然想。

「交接？怎麼，你不想幹了？」宋朝桐問。

「這是我想不想乾的問題嗎……」

「不是嗎？」

凍得僵掉的心突然跳了一下，Mike聽出了這話的言外之意，卻不敢置信：「你不要換經紀人？」

宋朝桐敢說，他都不敢信。

「我不吸二手菸。」宋朝桐伸手把菸灰缸往身後一放，Mike訕訕地收回了掏煙的手。

「抱歉。」

「接受。關於你的問題——不是你自己說的，重新磨合很麻煩。」宋朝桐說這話的時候人往前靠了靠，Mike才注意到辦公桌上放著一個眼熟的紙盒。是過去他最常買的甜品店的外賣包裝。

過去他只知道宋朝桐喜歡吃甜品，越甜越好，但是礙於保持身材的要求不能吃太多。所以每次Mike想要哄一哄人都不用動腦筋，買個甜點就可以了。

他的喉結動了動，緊張地舔唇。不知道宋朝桐此舉是什麼意思。

溫情回憶殺？還是「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的警告？

包裝袋被打開，露出裡面的兩個甜點。巧克力布朗尼，他最常買的，宋朝桐最喜歡。還有一個苦咖啡華夫，他一般跳過。

巧克力布朗尼被推到了他的面前，宋朝桐選擇了那個苦苦的華夫餅。在Mike茫然不解的眼神中，他伸指敲了敲桌面——

「我們繼續合作，你最好重新認識我。」

第66章

猛烈的風吹來， 帶著海水和泥土混合的腥咸氣息。

腳下是一粒硌腳的石子，穿著拖鞋的青年抬腳把它踢開。上半身是白色背心，被灘涂的濕泥粘上了污漬。

然而簡樸甚至破爛的衣物蓋不住他身上的銳意， 他的眼珠如同黑色珍珠一樣有神，總是能在最飄搖的小船上鎖定海中的獵物。他的肌肉並不發達， 而是呈現一種風吹日曬的精瘦。在海上，每一絲肌肉都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青年名叫唐生。是這座閉塞漁村當中的一個普通村民。

聽說一海之隔的城市裡，人們講話與這裡不同， 非常講究。喜歡在某人的姓後面加一個「生」字，當做對某人的尊稱。照這麼說， 村口那個開小賣部的癩頭就是王生，那個病得快要瘦死的老村長就是李生……

這些都是去過村外， 又回來探親的鄰居阿哥同唐生說的。

想從落物村到外面的世界，是非常困難的。這裡三面環山， 為這個漁村築起了一座天然的屏障。好在還有海，村民世代捕魚， 將古老的絕活一代傳一代， 不至於餓死。

唐生就是深得家族真傳的捕魚人之一。他們不僅用網捕撈那些跟著潮水而來的小魚小蝦， 而是將矛頭對準那些海里的老油條，膘肥體壯的大魚。

叉一隻回來，能夠五六戶人家分。

「下雨咯——」有個銀鈴般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喊，「唐生， 回家咯——」

確實快下雨了，海水不寧靜。唐生不語， 凝望著遠處有如生命的潮水。

那清脆的聲音便由遠及近，靠近他的身邊，說：「幹嘛， 你想出海？」

唐生點了點頭，說：「你不用等我。」

出海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尤其是當他們要穿過近海。每次年輕人們離開，都會和親近的人說：不用等我。

要是過了一個月，兩個月，一年……他們還沒有回來，那就不用等了。

「哼。我可不等你。」穿著精幹的白色連衣裙的姑娘狡猾地彎了彎眼角，「我等的是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