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好。
他們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好。
第74章 他的幸運,直至百年
他第一次見他家周先生,還是八十初。
不知道你有沒有坐過那種綠皮火車,那種不禁菸不禁酒,走得特別慢,塞得滿滿都是人的老式鐵皮火車。
他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十里八鄉的第一個大學生。家裡窮,鄉親們湊著錢一起供他上大學。他娘把那零碎的小到一分、大到十塊的錢連同著對他的期盼一併縫進了他的里褲裡邊,緊緊貼著他的皮肉,生怕弄丟。
那會兒他剛十八,要從大黎山去到北京讀大學,坐火車是唯一的交通方式,他坐著村長家的四輪車,顛簸了一夜才出了山。
那一夜他看著滿天的星星和沉默的大山沒睡覺。他墊著胳膊躺在車斗里,心裡暗暗發誓,他以後要回來修路,要讓山裡的人吃上飽飯,要把這腰間沉甸甸的錢十倍百倍的還上。
那是他頭一回出大山,瞧著什麼都新鮮,有點兒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思,月台上告別了爹娘和村長,昂首挺胸地胯上火車,一進來就被煙味兒熏得差點兒背過氣去。
他用袖子捂住口鼻,皺著眉抬頭,一眼看見了那個男人。
他留著當下最時興的長頭髮,中分著,穿著黑皮鞋、黑西褲、白色灰條紋襯衫,西裝披在肩頭,那會兒的西褲西裝都特別寬鬆,看著像桶,但是穿在那人身上就特別好看,像個城裡人。
男人半眯著眼睛靠在車廂里吸菸,長腿隨意地撐著,顯得特別長,漫不經心地抬眼瞧了他一眼,這麼一眼,讓他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板。他不知道那是自尊心作祟,還是單純想給男人留下好的印象。那會兒他的腦袋裡只有一個聲音:這人長得真好看啊,是他長這麼大見過最好看的人了,就連他鼻尖那顆小痣都好看的要命。
和他一起吸菸的中年男人瞧見了他的目光,不著調地調侃:「呦,你嚇著小孩兒了。」
男人瞟了他一眼,勾起唇,輕佻地對他吐了口煙,簡單一個動作,掩不住他的不正經。
那麼一口煙,讓他對男人的好印象消失了個一乾二淨。
他不像是那種自己想像中君子如蘭的城裡人,像個混不吝的浪子,是個小混混。
他默默地忍下了咳嗽,低下了頭,沒再看他,悶頭拐進了車廂,找到了自己的床位,把行李放了上去。
這趟車要走四天五夜,他的行李裡邊帶著足量的乾糧和水。等他到了北京,想吃碗北京的滷煮,之前聽老一輩人說,紅軍路過他們那兒的時候,有個人提起過老北京的滷煮,特別好吃,他們一群娃娃蹲著聽老人講那時候的故事,邊掉眼淚邊流口水。
這火車一節車廂有兩排床,分上中下三個鋪位,他睡在靠左的下鋪,只有他對面的上鋪躺著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剩下的四個位置都空著。他探出頭看向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一眼看見了爹娘正焦急的一個車廂一個車廂的看,他連忙沖他們招手,他們追著跑過來,娘邊跑邊抹眼淚,用他們的方言沖他喊:「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就是沒叮囑他好好讀書,兒行千里母擔憂,擔憂的無非是怕冷著餓著。
車緩緩駛離站台,慢慢提速,他用力地揮舞胳膊,讓他們別追了,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影子,視線被密林所代替。
他縮回了脖子,抹掉了眼淚,轉身的時候才見著剛剛站在外邊抽菸的倆人回來了,那個好看的男人坐沒坐相地靠在他對面下鋪的被子上,眯著眼睛瞧了他一眼,嘲了一句:「毛兒都沒褪的娃娃也上北京了。」
他自小聰明,知道在外邊謹言慎行才是硬道理,但是他對這人印象非常不好,可能是因為他打破了自己對城裡人的嚮往,讓自己莫名有種被欺騙了的感覺。
他熱血上頭,梗著脖子回了一句:「我都十八了。」
男人一愣,突然樂了,這回他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眼,說:「瞧著也就十五六。」
他長了張娃娃臉,小時候吃得不好,個子也沒長起來,也就能到男人胸口的樣子。他知道自己看著顯小,但是很不高興男人這麼說,挺凶地瞪了男人一眼,爬上床,背著他,開始面壁看書。
被他瞪了一眼,男人和同伴笑了半天,好像這事兒有多好笑似的,都要笑到他們外婆家了,他越想越生氣,把耳朵也捂上了。
車廂里的服務人員推著小推車來賣酒水和零嘴兒的時候,他才從書里抬起頭,往外一看,天色已經全黑了。
他探著頭往外看了一眼,乘務員誤以為他要買東西,在他們車廂門口停下了,問:「你要點什麼?」
他忙搖頭,視線卻不自覺地往那些零嘴兒上瞟,這裡邊有他們那兒逢年過節都難看到的東西,有些他只在村長家看過,有的見都沒見過。
乘務員賣東西能拿到分成,瞧著他的饞樣兒,覺得有商機,熱情地推銷道:「這個好吃,你先嘗嘗,嘗嘗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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