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什麼都沒想明白的時候,店裡走進來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進來以後,周屬放開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起了身。有個夥計走進來,恭敬地和周屬說:「夫人說有事找您。」
付九懵懵地看周屬,又去看那個衣著光鮮的女人,被進來的阿榮拉出了門。
他拽著阿榮的衣袖,急著問:「夫人?誰的夫人?」
阿榮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說:「夫人,自然是東家的夫人。」
晴天霹靂這個詞,放在這會兒的付九身上分外應景。
他轉身,想邁步進店裡,走到一半又停住了,他又想離開,走下兩個台階,茫然地看著腳下的路,眼睛裡大顆大顆的淚水砸落,在漢白玉的石階上暈開,然後被太陽曬乾。
阿榮走過來,他匆忙地擦了下眼睛,聲音帶笑,說:「阿榮哥,改天單請你吧,今天……今天我覺得自己像是病了。」
阿榮停步,嘆了口氣,說:「那你改天再來吧。」
等到周屬出來的時候,付九已經離開了。
他也沒多問,站在門口點了根煙,說:「怎麼給他撞見了。」
阿榮問:「能離了?」
周屬:「嗯。」
阿榮:「我瞧著小孩兒像是傷透了,這麼多年了,掉眼淚還是跟下雨似的,一小會兒就一灘,你腳底下那兒,剛看得我都不敢說話了。」
周屬挪了挪腳,盯著地上那小塊兒地方,半晌,下了台階,消失在了人群里。
付九今年二十三,長得又高又俊,光是追求他的姑娘就數不勝數,其中不乏條件特別好的,但是他看都沒看過。
從人大的大門進去,他又想起了他來學校時自己的樣子。灰撲撲的,又矮又瘦,手裡端著個點心盒子,腰裡別著錢,背著一鋪花被子,走在學校里,被不少路過的學生用異樣的眼光瞧,但是他的頭從來沒低下過。
六年以來他的頭始終沒低下過,今天是頭一次。
他低著頭,慢慢地走進學校里,走到一處僻靜處坐下,四下看了看沒人,終於哭出了聲來。
他是個蠢的,怎麼就沒想過周先生會結婚?怎麼就沒想過去看看他?就那麼點骨氣要了有什麼用?他總想著讓自己堂堂正正的站在他面前,可是當他能站在他面前的時候,自己已經半點可能都沒有了。
一個人非常難過的時候,最想去的地方是哪?最想見的人是誰?
他最想回的地方是大黎山,最想見的是娘。
六年裡,他回去的次數太少了,他今天太累了,想回家了。
他把工作上的事交給了合伙人,去車站買了票。他買的是凌晨的火車,中國這些年發展得很快,交通出行時間和方式有了很大改善。可是回大黎山,還是要坐四天五夜的慢車,他怎麼來的,還得怎麼回。
東城區的北京站,夜裡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來往的人講著南腔北調。
那時候的北京站匯聚著三教九流的人,不只有來往的過客,還有舉著牌子的賓館攬客,大聲吆喝的黃牛,等著拉人的三輪車、黑車司機。付九從那些人的身邊走過,走到站前廣場的紅旗前,在兩個站崗軍人旁邊站定,仰頭看北京站的鐘塔。
這個鐘塔,多年來沒有錯過一分一秒,是京城的地標建築之一,他每次路過都會看看。爹娘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來北京看看毛主席,那不止是他爹娘的心愿,也代表了大黎山里老一輩人的心愿。
總有一天,他帶他們來看看。
時間來到凌晨一點的時候,他檢票進了站,又坐上了那個很慢很慢的綠皮火車。
北京是首發站,車上相對來說比較乾淨,付九找到自己的位置,把給鄉親們帶的禮品放下,坐在床邊向外看。
火車駛出站的那瞬間,他突然察覺到了時間的洶湧流逝。時間流逝沒有實感,變化卻是刻入骨髓的,他變了太多太多了。
列車員推著小推車路過門口,喊著多年前一樣的叫賣,他看著對面空著的床鋪,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周先生。
那時候周先生給他買了一袋牛肉乾,幫他解了圍,他站在周先生身邊的時候,就覺得這人是個很好的人,然後那一路,他都纏著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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