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至,滿地薄霜。
將軍今日也該到秦地了。
他收起手中的信,大步向殿外走去,他見了公主,見了給他送信的浪人。
夜幕再次降臨時,質子府外閃出兩道人影。
這一夜,秦國舉國慶賀,滅了梁國後,秦穆公的東出霸業又近一步,沒人在意一個小小質子府。
姬贏坐於駿馬之上,勒馬回望秦國都城,這個困了他五年的牢籠,而心中想的卻不是屈辱,不是無數個日夜提心弔膽的恐懼與寂寥。
而是他的汋,怕是要氣壞了。
「公子,走吧。」那人恭敬道。
姬贏側開臉,不再看,揚鞭,趁著夜色向東而去。
一路疾馳,離秦國都城已遠,天光微明時,他們停下來歇息。
姬贏輕輕撫過身上帶著的沉甸甸又極柔軟的包袱,重重咬住了唇,忍住泛濫的思念與愧疚。
雪花輕飄飄從天上落下,落在了他的肩頭與發梢,他慢慢抬頭,看著夜空中雪花輕柔飄落。
地面威震,遙遙傳來馬蹄聲,浪人立刻起身,催促道:「公子,快走,有人追來了。」
姬贏卻並未驚慌。
他站了起來,轉身,遙遙看向青灰的天幕下那一人一騎。
將軍的馬,他聽得出來。
將軍本該在接受穆公的禮遇與全國百姓的敬意,如今,卻夜奔追來。
他不捨得眨眼,就看著那人向他疾馳而來。
駿馬一聲嘶鳴,在地上站穩。
將軍翻身下馬,面上冷若冰霜,那雙漆黑的眼眸牢牢盯著他,問:「你要逃回晉國?」
姬贏抿唇,輕輕點頭。
他們之間距離兩步之遙,這樣靜默而對,卻誰也不再向前進一步。
將軍說,他們之間只談風月,不談家國。
可家國擺在那裡,不得不談。
中間兩步的平地,是天塹。
將軍嗤笑一聲:「如今夷吾病重,梁國已亡,公子贏怕丟了王位,要匆匆逃回去做你的君主嗎?」
姬贏只靜靜望著他,對他的譏諷沒有絲毫怨懟,也沒有任何解釋。
而恰恰是他這樣的態度,說明了他的堅決,也讓將軍的心慢慢涼了。
他沉沉盯了姬贏許久,忽然抬手,揚起贏雀長劍。
一旁浪人正要上前搏殺,卻見那位將軍揮劍,斬斷了自己華貴的衣袍。
那塊布料落在地上,被雪輕輕覆上。
將軍不再說話,也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向馬走去。
忙忙青灰晨色里,風冷得滲人骨髓。
將軍冰冷的話敲在他的耳側:「你我,從未相識。」
馬蹄捲起風雪,他仍立在原地,看著將軍遠去,直至再也看不見人影。
他緩緩跪坐在雪地,撿起那塊衣袖,一個小袋子落了出來。
一年光陰,那小袋子被珍藏得很好,嶄新嶄新,他輕輕打開,裡邊的梅果被吃了一小半。
曾經無比珍惜,如今,將軍再也不願吃了。
姬贏將衣袖放下,將梅果放下,轉身,走向自己的馬。
他不收這兩樣東西,就當作,將軍仍對他有情,當作,他為之活著的一個念想吧。
姬贏回了晉國。
進到晉宮那日,恰好趕上晉惠公夷吾病危。
晉大夫們都守在床前,姬贏躲在柱子後面,偷偷向里看。
他看到那個一國君主瘦得不成樣子,他的一生背信棄義,遭許多人唾罵,他前半生流亡,後半生借他人之力坐上王位,十四年間的功與過,最終在死前都成了雲煙。
他未給大夫們留下什麼話,沒有對下一任君主有什麼囑託。
臨終時,他費力抬起枯瘦的手,盡力向外伸去,像要抓住什麼,最終被床旁的少年握住了那隻手。
姬贏看著病床上那人,恍惚聽到他叫了一聲子贏。
公園前651年,晉惠公去世,其子姬圉繼位,史稱晉懷公。
那病榻前的人轉身,面向諸大臣,隔了五年光陰,他看清了這位兄長的面容。
他們仍相似,卻長得不一樣了,不像五年前,幾乎是左手與右手那樣相像。
姬贏在一刻忽然釋懷,他這張臉,終於屬於了自己。
母親的寢宮內遣散了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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