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幽黑不見光亮,陰氣滲出,皮膚頓時一片冰冷。
但對於現在他滿身的灼熱來說,是最好的解藥。
深埋地下沉睡墓葬,他是兩千年間唯一訪客。
燈光照亮殉葬墓室,那些白骨已經泛黃,身上裹的素服早已化為灰燼,姬贏仍記得這些人兩千年前的風姿卓越,記得那首《黃鳥》唱的子車三良,死前仍談笑風生。
如今,墓室里只餘一片漆黑死寂,過往種種,已成黃沙。
這裡是姬贏睡著的地方。
他走到了角落裡,扶著壁畫慢慢坐下,燈光熄滅,他靠在冰冷石壁上,微微轉頭,看向身旁,彎彎唇,輕聲喚道:「汋。」
兩千年間,他重回故地時,總是產生幻覺,或是自己欺騙自己出的幻覺,他認為將軍還在他身旁,抱著他,護著他。
只是這裡太黑了,他看不清將軍。
月亮漸漸升起,照在荒林的梢頭,前日立春,萬物復甦,再過些時日,草木該冒出新芽了。
姬贏倚靠著石壁,慢慢睡了過去。
「子贏……」
「子贏……」
耳側仿佛有人在呼喚,聲音很熟悉,是刻在骨子裡的熟悉。
他有些醒不過來,夢囈般地叫了聲:「將軍……」
「嗯。」身體被人輕輕環住,那個聲音貼近他耳朵說話:「我在這裡。」
姬贏的心緩緩落下,靠在那個懷抱里,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他做了一個冗長又枯燥的夢。
他一個人走在陰森浩大的墓中,四處尋找,不斷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汋。」
「將軍。」
墓道里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偶爾迴響,他欣喜轉身,卻發現身後一場空。
他不斷走著,累了,就坐在墓葬中精美的石椅上歇息,或是乾脆席地而坐。
他坐在地上,忽然想起,或許將軍在下邊,便挨個翹起青石磚,趴在地上找。
這個墓葬他找過每一個角落,獨不見將軍的影子。
墓里沒有通向外面的通道,將軍去了哪裡?
「將軍……」姬贏靠在堅實的肩頭,輕聲問道:「你在哪?」
「我在這裡。」那人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手指冰冷,語氣平穩,帶有安撫。
夢裡的姬贏又撬開一塊磚,下邊只有黃土,沒有將軍。
他怔怔看了半晌,緩慢地輕聲說:「將軍不在這裡。」
「我在。」
他頹然地坐在了冰冷的甬道中,四處看,尋找那聲音的來處,眼前什麼也沒有,只有他自己。
「你在哪裡?」姬贏微微揚聲,想要尋到那模糊夢境外的聲音。
「我就在你眼前啊。」那個聲音輕嘆道。
眼睛緩緩睜開,身上的灼熱已經消失。
他睡了許久了。
「汋……」他靠在那個熟悉的懷抱里,輕輕彎唇,輕聲道:「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由著你在這陪葬坑裡長睡不醒嗎?」夏侯汋捏起他的下巴,重重咬了一口。
疼痛是那樣鮮明,身旁人的存在感是那般強烈,堅實的臂膀、溫柔的懷抱,讓姬贏漸漸回過神來,這已經不是千年前。
他尋到了將軍。
三魂七魄歸位,他輕笑著摟住了將軍的腰,閉目低低地說:「曾經,將軍也是這樣抱著我,同我說……」
「醒來別怕,若是看不見我,便是出去給你找好吃的了。」夏侯汋閉上眼睛,仰頭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緩緩道。
姬贏身體一顫,一滴淚滑落在將軍的胸膛。
墓道里一片漆黑陰森,那些白骨仍在死去時的位置,沒人動過。
恍惚又回到了千年前,殉葬的人瀕死掙扎,兩人靜靜坐在角落裡,如尋常一般說著話。
那顆藥沒能讓將軍吃下去,反而是他吃了,將軍憐惜他,哄他了那樣一句話,是生怕他醒了,見將軍死了,不再存有生志,他都知曉。
姬贏輕聲問:「為何我尋不到你?連屍骨也尋不到。」
「穆公長眠處,為防盜墓者,暗處設有鹼池。」他遺失的記憶都在這裡尋見,在姬贏睡去的半月里,他一點一點記起。
他輕聲解釋自己的失約:「跳下去,屍骨無存。」
姬贏緊緊咬著唇,淺淺「嗯」了聲。
「魂使來引魂,我不得不走了,那時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睡得正沉,我便知,那藥當真能讓你活下來。」夏侯汋緩緩敘說著。
他過了奈何橋,不肯喝孟婆湯,那時的十殿閻羅同他說,只要夏侯汋還在這世上,便能再次與子贏相見。
他可以換一個身份在世間行走,便是魂使,只是執念太深,做不成一個真正的魂使,要封去記憶。
他不肯,只想回去墓中守著子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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