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個「明白」又好像每個人都不太一樣,我的明白,是可以坦然從容地死去。
我跪在奶奶墳前很長很長時間,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只想靜靜陪著她。
一隻胖松鼠竄上了樹,樹上落了粒榛子砸在了我的腦袋上,不疼。
我攥緊榛子,用手撐著地起身,平靜地開口:「我來不了幾回了,別趕我了。」
身體忽地一晃,我沒站穩,失去平衡向後摔去,赤岩及時地抱住了我的腰。
我疼得輕輕抽著氣,肚子疼,腿也抽筋了,我靠在他胸前仰頭看他,輕鬆笑著,說:「咱們回家吧。」
見過了奶奶,我最後一樁心事也放下了,從這一刻到我死去,我都要笑著,高高興興的。
我把松鼠砸我的榛子掰開,用牙磕開,取出裡邊白生生的仁兒,自己吃了一半,塞了一半到赤岩嘴裡。
我環著赤岩的脖子,軟聲說:「我好想去采都柿。」
赤岩腳步頓了頓,低聲說:「好。」
都柿就是野生藍莓,我們當地人都這麼叫它。
它是一種古老的野生植物資源,在大興安嶺還沒有人類踏足的時候,就已經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它的根系生長在零下七十度的永久凍土中,耐寒性極強,穿過層層森林,疊疊灌木,蒼翠綠意間一大片藍莓映入眼帘,它們就像森林裡的精靈,生機勃勃,靈性十足。
這片藍莓生長在深山裡的雜木疏林里,因為在深山,沒有人踏足,是赤岩特意找的地方。
這裡有點涼,我這些日子怕冷,出來時穿著衝鋒衣,又恰好給奶奶帶的祭品袋子空出來了,正好配合我這一時興起。
赤岩化成了大紅狗的模樣,跟在我身旁,我蹲在地上一個一個摘,紫色的果漿染了我的掌心,我將一把採好的藍莓攤開在赤岩面前,它低下頭,不緊不慢地吃著。
都柿酸,但是赤岩沒有嫌棄,它將一把都柿吃光,然後用柔軟的舌頭輕輕舔舐我的掌心,將被沾上的果醬一點點舔淨,微微粗糙的溫熱觸感,牽得人心上發癢。
我低頭看著大紅狗,放下袋子,雙手輕輕捧起它的臉。
它的雙眼微微眯起來,午時陽光照在柔順亮澤的毛皮上,它懶洋洋的,看起來很放鬆愜意。
我笑了起來,俯身,湊到它鼻尖上重重親了一下,我小時候常這麼做,我太喜歡它。
「赤岩,」我摘下它身上夾上的草葉,笑著說:「回去我給你洗澡。」
話音剛落,我忽地一怔,抬起頭看向林子深處。
林間鳥蟲鳴叫,風吹林葉輕靈,偶有雜聲,是野雞、松鼠之類的小型動物經過,這次卻不太相同。
我定耳聽著,那輕微的簌簌聲好像越來越清晰。
我慢慢起身,擋在赤岩身前,皺眉看向深深密集的草地,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穿過,非常迅速,像游魚分開水流一樣,將草地向兩側劈開十數米又併攏,草浪間很清晰可以看見有東西朝著我們過來了。
我屏息死死盯著那草里的動靜,那東西在五六米處停住了。
然後,一個東西緩緩從草中抬起頭來。
我心裡「咯噔」一下,冷汗都出來了。
剛才看動靜也猜到那東西起什麼,可我沒料到,那竟是一條蟒蛇,身粗和人相近,渾身長著灰棕的斑紋,比正常的成年蟒蛇都要威武巨大。它把頭高高探了起來,定定望著我的方向,一動不動,夏天的日光下,我遍體生寒。
我輕輕閉了閉眼,吐出的氣輕微打顫,從唇齒間急促地低語:「赤岩,快走。」
仙家深山修行千百年,若是在這時候修為毀於一旦,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赤岩卻沒動靜。
我不敢有大的動作,怕那東西忽然襲擊,又說了一次:「赤岩,你快點走。」
赤岩從我的身後出來,慢慢踱步走到了我的身側。
我側眸看它,見它也正仰頭看著那條巨蟒。
大興安嶺從來不缺傳說,在我們眼裡,這裡的動物植物都沾著靈性,不可冒犯,不可不敬。
可我根本顧不上這麼多,左右我是個有今生沒來世的,今天就是拼了我這隻剩一點點的命也要護住赤岩。
我這時才覺得我的腿軟了,被嚇得渾身無力,我咬牙再次擋在赤岩身前,仰頭看那大蟒,道:「你要是想吃就吃我吧,它都是毛,不好吃。」
話剛說完,我好像聽到赤岩輕輕笑了一聲,可我不敢回頭,與那大蟒對峙著。
正午的陽光和煦,照著周圍荒野林木蒼翠明亮,我想現在的場景一定很滑稽,我的長短不如那蟒蛇的五分之一大小,卻敢梗著脖子與它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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