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手上編筐的動作頓了頓,荊條的韌勁兒反抽回來,抽得他手筋一麻。
他抓住那根荊條,手下勁兒用得猛了,差點將荊條掰折。
九點多,路口的人也散了。
挨著路口的人家沒點燈,院子裡頭石磨、石輦靜悄悄,院當間的歪脖柿子樹枝葉茂盛,上邊趴著的蟈蟈兒吱吱叫。
月明上了梢頭,落在打理得利利索索的窯洞上,裴贏把編了一半兒的筐放下,鎖了房門,扛起門口的鐵掀出了門兒。
東邊是他的地,在黃土高原上開闢出來的一片土地,種了三畝地的西瓜。
這東西十分金貴,也很難種。春天種時怕它冷,要挨個壟扣上地膜,天熱起來又怕它熱,得一棵一棵的苗兒透氣,等到它長起來,又怕蟲子吃苗兒。
西瓜結出來後,更加得提防,尤其是最近這段日子,經常有田鼠、牲畜啃壞西瓜。
不止如此,這兩天早上去看時,發現地里有幾個瓜被砸碎了,散落在地上的西瓜皮上清晰印著牙印兒。
是人的。
也是怪了,他一個月里得有半個多月會在西瓜地邊上住著守瓜,這人總能挑他不在的時候去偷。
偷還不抱走,就專門蹲地里吃,跟故意氣他似的。
他打算這些日子晚上就住瓜棚里了,非得找出這個偷瓜的主兒,抓住把他扭送大隊。
心裡這麼想著,他腳步又更快了些,這個時候村子裡頭人多數都大門緊閉了,偶爾傳出幾聲狗吠羊叫的聲兒,除此之外,夜色寧靜。
距離西瓜地有二里,黃土的路上沒有行人,月亮把他的影子拖得瘦長。
他步履穩健地順著坡兒往下走,夜裡的黃土高原溫度低,月光照在廣闊的瓜地上,仿佛披上了一層銀霜。
裴贏巡視一遍,又拔了西瓜秧間的幾根野草,這才向一旁的小棚子走去。
這棚子是專門為看西瓜搭的,由套樹杆杆和乾草搭成的,窄窄長長、穩穩噹噹,和地面形成一個三角,裡邊放了棉大衣和枕頭,夠一個人睡覺。
裴贏把鐵掀放在身邊,合衣躺下。
他今天是為了抓偷瓜的賊,所以並沒睡,耳朵始終豎著。
瓜地理的蟈蟈兒此起彼伏叫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外頭一點動靜也沒有,裴贏漸漸感覺到了困,眼皮也漸漸發沉。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睜開眼睛,棚子裡一片漆黑。
外面蟲鳴聲依舊,從門口照進來的月光已經從他的腳腕爬上了他的腰。
他銳利的眼睛盯著漆黑的夜色,忽然抬手,握住了手邊的鐵掀,一個翻身,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
月亮稍稍偏西,這是下半夜了。
「咚!」
「咚!」
月色里,兩聲悶響從南面傳過來。
裴贏臉色陰沉,粗糙有力的手緊握著鐵掀,大步向聲音傳過來的方向走過去。
走得近了,他不出意外看見了人影。
月光縹縹緲緲地篩下來,世界明暗相倚,一個瘦瘦弱弱的身影蹲在地上,旁邊壟溝里攤開一隻熟透的瓜,二十來斤的西瓜、紅彤彤的瓜瓤、西瓜水兒淌進了沙土地里,裡邊籽烏黑油亮,別說,還挺會挑。
大概是吃得太投入了,有人站在他身後了都不知道。
裴贏眯著眼睛盯向那人的後背,看著他捧著一大塊西瓜啃得熱火朝天,臉都埋裡面了。
「誰?」
裴贏刻意放粗聲音,大喝道。
一般這麼大聲肯定會給人嚇一跳的,他也是有意嚇唬那偷西瓜的賊,可出乎意料,他這喝聲一點也沒管用。
那人好像沒聽見似的,屁股都不挪一下,低著頭吃得十分投入。
裴贏越看越氣,直接上前,伸手拍那人的肩。
他力氣不輕,有點泄憤的意思,這一下可比剛剛的喝聲管用多了,只見他手剛拍完,那偷瓜賊劇烈一個激靈,裴贏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是渾身上下都抖了一下,微卷的頭髮都炸起來一點。
這反應有些滑稽,他盯著那人自然卷頭髮上的兩個頭旋兒,呵斥道:「就是你天天來偷我的瓜?」
那人背上僵硬,脖子跟鏽住了一樣,一格一格地轉過來,憨列列的,裴贏都能看出來他有多害怕。
月亮透亮,照在那人的臉上,白嫩嫩的臉、圓溜溜裝滿驚懼的眼、微張著的紅嘴唇上潤著西瓜水兒,那俏生生的臉蛋兒上,還粘著一粒烏黑烏黑的西瓜籽兒。
裴贏要罵出來的話一卡,微皺起眉頭,眼睛莫名盯著那粒西瓜籽看了一會兒,才對上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
他算是明白為什麼這人剛才不搭理他了,這是那個小啞巴。
他的耳朵也是聽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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