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群面容黝黑滄桑的人群里,就像白雪混在黃土裡,又像沙蒿林里長起的小白楊,你一眼就能看出他不一樣,那張臉美得突兀、俊得扎眼。
裴贏站在高坡上,牽著驢車看他,攥著韁繩的手不自覺緊了緊,轉身,牽著驢車回了家。
半年多的鄰居了,不過幾百步的路,政府扶持著,他看著他們窯洞蓋起來了、日子過起來了。
春日裡那些人開荒,就在他家地不遠的地方,他拾掇自家的地時,隔著一道坎坎,總能看見小啞巴總是在地里幹活,面朝著黃土,揮著钁頭,幹得賣力,汗都濕透了衣裳,也從來不說苦。
有回他站在地頭上,向他喊:「喂,你叫什麼?」
小啞巴背對著他,連理都沒理,低頭干他自己的事。
裴贏攥著手看他,只叫了他這一回。
他不搭理自己,他就不再厚臉皮搭話。
後來鄰居說起他才知道,小啞巴又聾又啞。
外頭風稍微小了些,身上的燥終於漸漸消退,他抬手往上拉了拉被子,抱著懷裡的人,閉上了眼。
小啞巴從來不理他,他那雙眼睛看這個、看那個,什麼都從眼睛裡過,只是看不上他,目光很少在他身上停留,不知道打招呼,一條路上迎面走都當看不見。
要是自己不會種西瓜,小啞巴估計也不願意跟他睡。
他這樣想著。
第二天早晨起來,裴贏先起來做了飯,才把小啞巴叫醒。
天還沒亮,屋裡開著燈。
小啞巴揉揉眼睛坐起來,迷迷糊糊看他,張口「啊啊」兩聲。
裴贏把豬頭肉切碎,滿滿當當夾了許多在饃里,遞到小啞巴的手上。
熱騰騰的肉夾饃裹著晨色,小啞巴披著薄被,雙手接住,仰頭看著在地上走動忙碌的漢子,初醒的眼睛裡照著暖融融的燈光。
外頭風停了,清清靜靜。
裴贏拿起暖壺倒了熱水,放在小啞巴手邊上,自己也弄了一個肉夾饃,坐下吃。
小啞巴看看他的,又看看自己的,「啊」了聲。
裴贏轉頭看他,小啞巴把他那份肉夾饃遞了過來,又伸手去抓他的。
裴贏伸長胳膊躲開了,瞪他一眼,兇悍道:「別挑食,要不就打你。」
小啞巴捏著那饃,他手裡的那份,肉是裴贏的兩倍還多。
小啞巴縮著脖子「啊」了聲,不折騰了,乖巧地低下頭,咬那份香噴噴的肉夾饃。
倆人一塊兒吃著早飯,安安穩穩的,都沒出聲,橘色的光影打下來,熱水喝進胃裡,就覺得心也塞進了東西,滿噹噹的。
裴贏咬著饃,偷偷轉頭看小啞巴,正撞上小啞巴的眼神。
小啞巴咬著豬頭肉沖他笑了一下,很甜。
裴贏輕輕牽起唇角,也對他笑笑。
天漸漸亮起來了,小啞巴吃完飯,開始找自己的衣裳,昨天在地上就弄起來了,衣裳扔在炕上卷進了被裡,好不容易湊齊了一身,他穿好鞋下地,往外走。
裴贏一會兒餵完牲畜也要去他家的,把他送到門口,小啞巴剛邁出房門,忽然停步,轉過身。
「吧唧」
一道響亮亮的親吻聲在晨色中響起。
裴贏看著小啞巴跑遠,抬起手,摸上自己的嘴唇。
那柔軟的感覺還在,久久沒散去,裴贏輕抿起唇,又看了幾眼小啞巴離去的方向,轉身,進了門。
這些日子小啞巴常在水窖邊上守著,離洞口遠遠的,但會幫著推土、端茶遞水,很勤快。
裴贏上來,第一眼就能看見他,在一群人里靦靦腆腆的,但看見他時會臉紅,不敢正眼看。
人多,水窖挖得快,也沒出現塌方之類的事兒,下一步就是做防水層了。
能淨化、過濾的東西,也是讓保存好的水不滲進黃土裡的東西。
他們這裡有天然的紅泥,幾千年前形成的好東西,挖來敲碎、用水和黃土攪拌,做成泥釘,均勻捶打在水窖的壁上,這樣天然的防水層就能做好了,這東西還有祛除異味的效果。
這些事是裴贏和一個熟手的老漢做的,在院子裡捶打紅泥、加水攪拌,烈日曬著,褂子敞開,身上的汗水順著黝黑結實的肌肉淌下來,頭上的白汗巾也濕了。
小啞巴蹲在一邊看熱鬧,用細白的手抓那黏糊糊的泥巴。
老漢叼著旱菸,笑眯眯看他,問他:「你多大了?」
他說話語氣跟逗小孩兒一樣,漫不經心的,閒閒散散,因為小啞巴不會說話,他們就覺得他傻,只是這老漢並沒什麼惡意。
小啞巴笑著在泥巴上寫了倆數字。
裴贏拿著鐵掀悶頭和泥,看了一眼,小啞巴寫的是「19」。
裴贏今年24,比他年長五歲。
老漢倒是愣了一下,他狐疑道:「你知道我說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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