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這隻異種開始報數字。
「8.23,9.75,10.39——」
「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
「哦,我以為你們商量好的。」
「……你真行。」
「謝謝。」
莫里斯放下果汁,轉身飛奔大海。
愛倫拔了只鞋跟上去。「你停下來,」他累得氣喘吁吁,「我有話跟你說……」
莫里斯不耐煩地立定住:「有什麼話等我回來——」
下一刻,他被愛倫從背後一腳踹倒。人類側過身,摸了把自己的屁股,摸到一手血。「你,你怎麼敢……」他仰著頭,眼前事物在他看來全是重影。
愛倫·迪克森雙手插兜,俯視著莫里斯:「他要想讓你去就不會自己一個人走了。」
※
塔齊歐被團團黑暗籠罩。
管風琴消失在遠方。是管風琴嗎?也許是藍鯨沉落前的低吟,是升騰的氣泡也說不定。暮夜將溫暖延伸至整片海藻、沙石,無論貝殼也好,螃蟹也好,在塔齊歐眼裡都是家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孤零零的身體輕盈飄閃著向前探索。
這時他感到胸口犯癢,手伸進衣裳,指腹在觸碰到一片粗糙的礁岩後輕輕一顫——這是他用一次新生換取珊瑚礁回歸原貌時留下來的。
他的骨頭曾與血肉分離,整張皮連同五臟六腑堆積在那副正在被吸收的骨架上。也就在那時,它們將珊瑚礁作為一種孕育載體,幫塔齊歐實現了第76541次分化再生;塔齊歐也在無形中幫珊瑚礁清理了其構造內多餘的雜質,以做回最初的珊瑚蟲骸骨聚落。
而這個意味不明的遺痕,起初還只是米粒大小,現在已經長成一個不規則圖案了。
是病變嗎?
塔齊歐有點害怕。他沒有告訴莫里斯,這隻人類看到後會哭的。算了,先找異種要緊。如果能一併帶回維德什,哪怕是殘骸,也算有個交代。
不知什麼時候起,四周安靜極了,一條魚都沒有。塔齊歐懸浮在那裡,心跳開始加速。
接著,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低頭向黑暗深處望去——自己的右腳不見了,小腿肉被撕成兩半,在脛骨和腓骨間茫然遊蕩。
他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對方是什麼。
劇烈的疼痛令他不由得蜷縮起來。血水擴散,情況不太妙。他全程盯著小腿肉粘合修復,繼而生出一隻新的右腳。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將四肢伸開。他覺得自己此刻就是一隻不折不扣的水母,甚至還不如水母。至少水母能控制自己的動向,可他卻因為恐懼而放棄游水,選擇隨波逐流……
或沉沒。
可能對面獵手也對這隻膽小鬼失去了耐心,直接從沙土裡鑽出來咬他。這次塔齊歐看清了——是維德什的頭顱,沒有眼珠,眼眶和鼻孔被五條觸鬚所占據,喉嚨里長出一對恐怖的絞肉器,伴隨著咔吧咔吧的響聲。
而在這頭顱之下,連著更多人類的頭顱:它們沒有觸鬚和捕食顎,唯獨耳朵變成了一雙附肢。
塔齊歐放出毒絲。
他不知道對方究竟有多少長,但就目前出土的17顆人頭,毒絲一個也沒放過。對方察覺不對,立馬應激似的縮回到土裡。
一隻相當敏感且迅猛的傢伙。
塔齊歐吃了很大的虧,毒絲大都崩斷、脫落,他把他用來自保的武器和體力都用光了。
還有件更糟糕的事——他先前的傷口被注射了毒素,如今毒素蔓延整個下肢並開始發作。上一秒還可以靈活擺動的雙腿,下一秒就變得無力且難以操控。
他努力掄動兩條胳膊往上游,但這讓他的位置不升反降。他想說話,但什麼都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知道該對誰說。
當那頭怪物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用那對犀利的捕食顎輕輕鉗住他的兩鬢,塔齊歐已經能夠想像到——自己的腦袋取代維德什的腦袋、牽動下面不計其數人頭的畫面了。
但一秒、兩秒鐘過去,捕食顎竟破天荒鬆開了它的盤中餐!——這些頭顱,仿佛一瞬間擁有了自我意識。
它們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在泄憤。它們扭動起來,變得不再像之前那樣順從、協調。塔齊歐看見維德什在憂傷地呢喃:「蘿拉,親愛的蘿拉,我的一生所愛。」
它們恢復了生前的記憶,或人性;它們討厭當怪物,討厭做一隻喪心病狂的深海異獸;它們悉數鑽出沙子,加起來足足153米;它們馱著塔齊歐,一直送他回到陸地。
當晚,他們的帆船向北啟航。
蘿拉抱著維德什的頭顱,愛倫·迪克森掌舵,塔齊歐貼著莫里斯後背,眺望遠方土著滿沙灘地尋找著他們的親朋好友。
塔齊歐咕噥道:「我的腿壞了。」他一隻手摟著人類的脖子,另一隻手墊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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