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蘇仕元在想什麼呢?
蒲家世世代代縫縫補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前仆後繼。
有什麼意義呢?
他遺忘谷與蒲家一同守著這破破爛爛的江山,他蘇仕元哪一次出谷不是為了給這更破的天下打補丁?
有什麼意義呢?
鎮北□□然出京,許下「漠北不平,此生不返」的鴻願,從此再也沒有踏入京關一步。
有什麼意義呢?
蘇仕元第一次問自己,他們做這些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
爛衣就是爛衣,他們這些念舊之人打再多補丁,這衣裳也還是破破爛爛,而且只會越穿越破。
所以那個時候,他沒有否定蒲聽松的觀念,那天他看著已經快落山的夕陽,他想,黑夜結束的時候,新陽一定會升起。
於是他說,「蘇某隻有打補丁的能力,沒有織新衣的本領。」
他說,「或許以後你可以,但在蘇某看到新衣前,還是不得不去打那些補丁。」
「能補一點是一點,至少遮住那些要害之處,蘇某不能讓外邦人說起綏陽時,只能聯想到破破爛爛的乞丐。」
上一次出谷,他沒能說動蒲聽松,反而被蒲聽松所說觸動。
這一次出谷,他又被小殿下一番話說得沉默許久。
蘇仕元有些悵然,又有些釋懷地想,或許他真的老了,在他窩在谷中,撫摸舊衣、懷念過去的時候,外面的年輕人卻敢叫板俗制,勢要日月換新天。
蘇仕元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絲哀然。
可惜,可惜他只是一個書生,可惜他不再年輕,他除了已經熟門熟路的打補丁,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這一次出谷,他仍是為縫補破洞而來,
秋風裡,蘇仕元的頭髮悄悄白了一根,這細微的變化並沒有任何人發覺,包括蘇仕元自己。
「很強人所難,但,蘇某希望你能答應。」
答應下來,暫時不要讓江山易主。
「不白讓你答應,待蘇某去世之後,遺忘谷便贈與你……」
蘇仕元遞了塊精緻的牌子,牌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即使保養得當,邊緣也依然磨損嚴重,那牌子正面只刻了一個字,「周」。
「我大周國師一脈,秉太國師周卜易之遺志,本應不懼反抗鬥爭,應有先天下人之膽,在立新中破舊求生。」
「但……自周朝滅,綏陽立,國師一脈多消沉避世,先人的精神一點點被遺忘。」
「這也是遺忘之地名稱的由來」,蘇仕元說這些的時候,神情有些恍惚,還有些痛苦。
但很快便轉為平靜,「蘇某愧對國師之姓,不敢再稱周先生,如今谷中祭司多消極之輩,無人可承先祖師遺訓,若帝師大人日後願接手遺忘之地,便給它改個名字罷……」
大周已經亡了,周卜易與世長辭已有九百餘年。
如今這天下的名字叫綏陽,綏陽有帝師制。
那麼前朝國師一脈……還有什麼繼續苟延殘喘的必要呢?
蒲聽松終是點了頭,但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只道,「周先生一同去詩會嗎?」
「走吧」,蘇仕元扶著小童的胳膊,借力起身,然後走在了前面。
江棄言坐在先生臂彎里,半摟著先生的脖子,偷偷瞄蘇仕元瘦弱的背影。
這個「周先生」,好像也沒有那麼壞……
可是他還是不高興。
江棄言衝著蘇仕元的後腦勺吐了吐舌頭。
下一瞬他就聽見了先生的嘆息,「不喜歡他?」
「沒有不喜歡……」江棄言搖搖頭,「只是更在意先生……」
如果是他討厭的人,他才不會吐舌頭表達不滿呢,他會狠狠瞪著對方,一直瞪一直瞪。
他其實就是不高興「周先生」一來就讓他先生委委屈屈。
他就是見不得先生有一點點不好。
蒲聽松不著痕跡避過了他的話,「一會二皇子殿下大概會用為師那首詩,有信心超越它嗎?」
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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