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抬起頭,目光深湛地凝望著湖中月色:「他們是從揚州逃出來的。我聽一位書生說,揚州城早已是滿路,浮屍滿河,河上行舟都無處下船蒿,那是怎樣的人間煉獄啊!我簡直無法想見,他們是如何挨過了飢惶、躲過了追兵、逃過了流匪,一路南下,最終才到達寧波府……」
「國破君亡、諸賊當道,那兩個少年人沒有放棄,江陰的百姓沒有放棄,我們憑什麼因為幾個官僚士紳背義忘恩便替他們選擇放棄!這天下合該是黎民百姓的天下,只要還有一人同心死義,我大明便尚存一里江山!」
華夏輕轉手腕,將酒壺中的余酒倒入湖泊之中,攪碎一池月光:「你我無須妄自菲薄,亦無須自斟自酌,這壺酒當與天下百姓——共飲。」
——好個
一里江山!好個與天下百姓共飲!
雖然沒法完全理解華夏文縐縐的語句,但那字字泣血、聲聲含淚的憤怒與勇氣,依舊打動了藏在暗處的趙明州。
也打動了本就存著追隨之心的齊白岳。
第13章
甬上狂生(六)你叫慕容雲海!……
一個瘦削的身影從華夏與陸宇火鼎皆未曾注意過的角落裡沖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倒在亭子前冰涼的石磚地面上。
「齊白岳願追隨華公子、陸宇公子反清復明!」
這一嗓子,清亮亮,脆生生,帶著孩童的倔強與堅韌,震徹於在場的三個人心中。
陸宇火鼎一個趔趄,讓齊白岳驚得差點兒翻到湖裡去,他本就醉醺醺得難以自持,還好一旁華夏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衣領,重又將他扯回到亭椅上。
這時,趙明州也緩緩從樹叢後走了出來,抱著臂看向目瞪口呆的二人。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被卷到這個歷史的漩渦之中的。她本只是想要救妹妹出火海,卻又莫名其妙多了個甩不掉的小尾巴。到如今,小尾巴沒甩掉不說,還被他拉著要進入一支必然失敗的隊伍。
是啊,必然失敗,這是歷史的大勢。
趙明州暗暗嘆了口氣,她又能如何,齊白岳偷了那謝三賓的珠寶,大宅外面還有聞聲而來的官軍,她們又好巧不巧地「偷聽」到了人家反清復明的大業……這一連串的巧合讓她不得不相信,在她頭頂三尺的天空之上,一個惡趣味的神明正在操控著她本已死透的人生。
「阿姊,咱們反正已經出來了,再想回去也是萬萬不能。還不如追隨華公子,明反了他的!你也瞧見了,那謝老賊忌憚著華公子呢,說不定華公子能幫咱們問出來朱由榔的下落呢!總比……總比你順水推舟要安全吧!」
腦海里還迴蕩著方才齊白岳信誓旦旦的話語,趙明州略有些尷尬地衝著對面二人點了點頭。
「我陪他來的。」她低聲道。
場面一時之間安靜下來,陸宇火鼎和華夏相互對望了一眼,片刻後,華夏移步上前,向著趙明州拱了拱手:「二位小兄弟,又見面了。」
他的面容柔和,眉眼之間帶著溫文的笑意,讓人看著安心。
語畢,他蹲下身,將齊白岳爬狗洞時蹭在肩上的髒污輕輕拍淨,輕聲道:「齊小兄弟,你年紀輕輕便有此壯志,已是強過我們許多。但你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合該好好讀書習武,珍惜此番光景。待你長大成人,若我還能在此亂世中苟活殘喘,定當帶著小兄弟一道成就一番事業。齊小兄弟,你說可好?」
澄明的月光透過雲層的間隙流瀉滿地,將男子的身影攏在一片朦朧的光暈之中,氤氳了他周身的輪廓,唯有一雙眸子如水盛霜,亮得人心底通透。他抬眼望向趙明州,勸慰道:「小兄弟,還是回家去吧。」
趙明州看著華夏眸中流動的光彩,抱在胸前的雙臂不自覺地垂落下來。她明白華夏話語中暗含的意味,他們自己都尚且前途未卜,怎麼能再拉扯上兩個身份不明的人呢?更何況,齊白岳還是謝三賓的世侄,怎麼看都有點兒臥底的意味。可不知為什麼,她卻對面前的男人升起一絲難言的同情。
——可惜了。
「呵」,一聲帶著醉意的嗤笑從湖畔的亭中響起,陸宇火鼎一搖三晃地走了過來。「是了,這位小兄弟,你別看現在……嗝……虎落平陽被犬欺,那幫耆老富戶都躲著咱們走,可咱們……也……也不是什麼人都收。」
「半大孩子……」陸宇火鼎一邊說,一邊醉醺醺地在齊白岳的腦袋上摸了一把,就在他抬手要往趙明州腦袋上招呼的時候,趙明州眼角一跳,抬掌回肘,出手如電地將陸宇火鼎伸過來的大手拍了回去。
「說話就說話,別動手。」趙明州最厭煩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臉子瞬時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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