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朱由榔被兩廣總督丁魁楚請來了肇慶,他便馬不停蹄地跑到丁魁楚的住處登門拜訪。
丁魁楚的府邸宏峻堂宇,重軒復道,極是豪奢,竟是比之桂王府都有過之而無不及。跟在僕從身後的蘇觀生,一邊走一邊四出觀瞧,心中嘖嘖稱奇。
——這丁大人真是斂財有道,看來我攜的禮著實薄了些……
一邊想,蘇觀生一邊垂頭看了看手中提的兩壺酒,那是他的老母親親手釀製的,品相差了些,卻真心好喝,不知道能否入了這丁大人的法眼。
在僕從的引領下,蘇觀生在一間不大的廳堂里落了座,一杯清茶,幾塊綠豆餅,就生生耗去了他一上午的時光。等到最後,蘇觀生也是坐不住了,他站起身,背著手在堂里來回踱步,破舊硬拓的布衣隨著步伐的逐漸加大,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就在他的焦急再也壓不住的那一刻,門外僕從來報:「丁大人到!」
蘇觀生趕緊整飭衣衫,對著步入門來的中年男子當頭便拜:「鄙人蘇觀生拜見丁大人!」
他自認姿態已然放得很低了,雖然他丁魁楚是正二品的兩廣總督,可他蘇觀生也是正三品的禮部右侍郎兼大學士,並不比對方差到哪裡去。更何況,無論是弘光時的兩廣總督,還是隆武時的禮部右侍郎,都隨著朝代的更迭,皇權的轉移而煙消雲散。說到底,此時他們二人合該是平級才對。
孰料,迎面而來的丁魁楚輕巧地側了個身,若有似無地躲開了蘇觀生這一拜,連個虛扶的動作都沒有,徑直走到堂上的太師椅旁,一振衣坐了下來。
此時,還衝著門口躬著身的蘇觀生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憋得滿臉通紅。只聽,身後傳來丁魁楚幽幽地一句:「何必拘這虛禮呢,蘇大人。」
蘇觀生強行管理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賠笑道:「丁大人說的是。」說完,便灰頭土臉地坐在丁魁楚下手的椅子上。
可誰料,蘇觀生的屁股才剛剛挨上椅面,太師椅上的丁魁楚便一口茶水噴了出來,正啐在蘇觀生面前的地上,驚得蘇觀生猛地站起身來。
「這什麼破茶爛葉,是人喝的嗎!」丁魁楚嗷地一嗓子喊了出來。
侍立一旁的僕從趕緊接過杯盞,清了清嗓子,刻意抬高聲音道:「回老爺,這是請蘇大人喝的茶。」
丁魁楚捋了捋長須,眼神向著呆站著的蘇觀生一掃:「蘇大人,讓您見笑了,咱們二人的確是喝不到同一個茶壺裡。」
蘇觀生哪還能聽不懂丁魁楚的意思,喝不到一個茶壺裡,就是暗示他丁魁楚是弘光時的大臣,而他蘇觀生是隆武時的大臣,二人出身不同,不能擁立同一個帝王。說白了,就是丁魁楚壓根不想將這擁戴之功分給蘇觀生。
文化人罵人不用髒字,蘇觀生卻是氣得直發抖,他強壓怒火,抬起頭再次懇請道:「丁大人,國難當頭,北寇率獸食人,此刻你我應拋卻門第之見,以家國天下為己任,為百姓擁立一位明君啊!蘇某心存報國之志,願與丁大人勠力同心,一盡輔佐之任!」
丁魁楚卻是笑了:「蘇大人對隆武皇帝怕也是這麼說的吧?那現在,蘇大人還全須全影地站在這兒,隆武皇帝卻去了哪兒呢?」
蘇觀生能忍得住丁魁楚冷嘲熱諷自己,卻絕不能容忍他貶損隆武帝,當下變了臉色,怒斥道:「丁大人,蘇某一腔熱忱,卻換來你的冷言冷語,蘇某隻問一句,您不肯與蘇某共事,是否就是因為那偏隘的門第之私!」
丁魁楚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蘇大人,難道您真的認為,小門小戶自釀的濁酒,登得上大雅之堂嗎?」
蘇觀生的臉色徹底白了,緊接著一種憤怒的潮紅湧上臉膛,激得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轉過身,抱起放在桌上的兩壺酒,大踏步地走出門去。
是夜,路旁的餛飩攤兒上,失意的蘇觀生正一杯接著一杯喝著酒壺中的濁酒。
賣餛飩的老翁見他喝了許久,心中頗有些不忍,溫聲勸道:「這位老爺,天這麼晚了,還是吃了餛飩,早些回家吧!」
老翁明明是出於好心,可這話聽在蘇觀生的耳朵里,卻格外刺耳:「怎麼!你也趕我!到如今,我堂堂禮部右侍郎,東閣大學士,竟然連個落腳的地
兒也沒有了嗎!可悲啊!可嘆啊!」
老翁沒想到自己好意的一句勸誡換來蘇觀生這麼大的情感波動,趕緊閉了嘴,躲到一旁擦桌子去了。
只剩下喝得灰頭土臉的蘇觀生,兩眼發直地盯著那碗清亮亮的餛飩湯。
「投靠無路……嗝……報國無門啊!」最後半句話,蘇觀生已然語帶哽咽。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事到如今,只有桂王朱由榔方是承襲大統的最佳人選。就連曾經的隆武皇帝也曾說過,這天下終究是永明王的天下。可是,再上佳的人選又如何,他蘇觀生不還是眼巴巴地送上門,又被人灰溜溜地踹回來嗎!
既是如此,何妨劍走偏鋒,再尋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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