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聚在面前的,不過二十。
許是趙明州的神色太過黯然,其中一名嗓門頗大的婦人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男人,兩人大聲大氣地開口道:「莊戶人命賤,平日裡餓死、凍死的可比這會子多呢!」
「是啊是啊,去年這時候,城外鬧饑荒,沒滿月的娃娃都被煮了吃……」
男人的腰腹處挨了一手肘:「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污了大將軍的耳朵!」
他們聲音大得跟敲鑼打叉一般,一口一個大將軍,卻像喊著自家的閨女,聽得人心裡發顫。
趙明州眉
頭一擰,蹲下身來,像拖拽一隻死狗一般,將一灘爛泥的哲依圖扯了起來。
哲依圖的傲氣已經被打磨平整,再無稜角,可依舊咬緊著牙關,不允許自己露出分毫頹色。
趙明州的臉離他那般近,近到占滿了他瞳仁全部的空間。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似乎醞釀著世間最滂沱的憤怒。她緊緊攥著哲依圖的領口,眸光閃動,半晌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只罵出一句:「狗雜種。」
而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讓哲依圖的眼神徹底渙散了。
他還記得,數月之前,寧波府六狂生起義,負責平叛的巴圖魯鰲拜【1】,就曾被一個漢人狠狠擺了一道。
鰲拜的漢語水平和他不相上下,因此他並不理解那小小的漢人豎起中指的含義,也不明白「狗雜種」三個字究竟代表什麼,但鰲拜有一個哲依圖沒有的優點——不恥下問。
鰲拜將自己經歷的事情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了關在軍中的一名漢人俘虜,那俘虜大睜著眼睛聽完,爆發出一陣震天鑠地的大笑。他雖然被綁在刑具之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可還是笑得喘不過氣來,晃得整個刑具都嘎吱作響。似乎在那一刻,巨大的快意讓他遺忘了肉身的痛楚,甚至讓他得以羽化登仙。
沒有人敢去制止這名狂笑的俘虜,連鰲拜都瞠目結舌地看著他,直到他笑得噴出了一口帶著腐肉的血沫,方才意猶未盡地止住了笑,嘆息道:「罵得好啊,罵得好啊!」
他用那雙充血的雙瞳死死盯著鰲拜,一字一頓道:「她叫趙明州,對吧!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趙明州!抱憾終生啊!老夫抱憾終生啊!」
鰲拜氣急攻心,將那名俘虜凌遲處死,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那名叫做黃道周【2】的俘虜還在笑著唾罵:「狗雜種,狗雜種!」
這三個字,不僅讓鰲拜一個多月夜不能寐,受盡了嘲諷,也讓趙明州的名字傳遍了滿洲八旗。
所以哲依圖當然知道,這三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哲依圖發出一聲崩潰的嘶嚎,他似乎看到了血淋淋的刑架,而此刻承受著凌遲酷刑的人卻不再是黃道周,而是他,滿洲勇士哲依圖。
四周的喧囂與嘈雜,如同潮水般湧來,將他淹沒。那些曾經被他踩在腳下的漢人,此刻滿臉興奮地圍在刑架四周,臉上洋溢著勝利者的笑容,發出麻雀一般令人厭惡的嘰喳聲。
那讓他深惡痛絕的三個字,從他們不斷開合的嘴裡蹦出來,如同一柄尖刀,一下又一下,剜進他的肉里,將曾經屬於他的榮耀,挫骨揚灰。
——狗雜種。
哲依圖白眼一翻,同那個被他嚇暈的女子一樣,昏死過去。
趙明州厭惡地鬆開了手,任由成為廢人一個的哲依圖滑落在地。她抬起頭,環顧身畔。在紀春山的攙扶下,嚇得雙腿打晃的老太監和唐王被安置到了嬪妃居住的宮室,暫做休整。
傷者也在桐君的安排下,送往空置的房間包紮傷口。
趙明州找了一圈,發現還是少了一個人。
「蘇觀生蘇大人呢?」
第54章
一力破局(六)將軍有危險!……
一個時辰以前。
雖然蘇觀生身量不高,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可爬出那狹窄逼仄的狗洞,還是著實廢了他一番功夫。
最重視派頭的蘇大人是肩膀也磨破了,膝蓋也蹭花了,身子拗成了一隻蝦米,方才從狗洞中擠了出來。
他顧不得拍一拍周身的浮土,踉踉蹌蹌地向城外跑去。蘇大人有這個自信,城中的韃子都被他那輛金玉其外的馬車引到了皇城之中,百姓的滅頂之災在趙將軍的建議下,被轉嫁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想到趙將軍即將面對那幫殺人不眨眼的韃子,蘇觀生又忍不住抽噎起來。迎著寒風,鼻涕和著眼淚垂掛成飄蕩的銀線,又被蘇觀生的袖袍狠狠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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