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男人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露出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冷笑:「開拔,去肇慶。」
一言既出,營帳中的將領們都不由得倒吸一後冷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方才有膽大的接口道:「李總兵,肇慶的確是一隻肥羊,可是……可是佟大人命我等攻下廣州城,活捉紹武帝,咱們打都不打就轉道去肇慶,是不是有點……有點……」
李成棟抬眸,兩道目光如同冰錐般直直刺到那名將領的臉上,駭得對方不由打了個冷顫,到了嘴邊的話語也跟著戛然而止。
「說啊,怎地不說了?」李成棟的笑容逐漸擴大,在他本就冷酷的面容上泛起殘忍的漣漪:「你倒是佟養甲養得好狗啊,敢當著我的面亂吠。」
「來人啊!」李成棟輕挑濃眉,聲音格外平靜,「把袁大人的衣服給我扒光了,綁於馬上,讓他自己去廣州給佟大人盡忠去!」
話音才落,便有數名黑甲侍從圍了上來,將方才多話的將領脫了出去。營帳外,除了呼嘯的風聲和袁大人隱約傳來的慘叫,竟是再也沒有分毫聲響,如同沉默的地獄。
「還有人有異議嗎?」李成棟頭也不抬地發問道。
滿堂寂然,將領們皆眼觀鼻鼻觀心,再也不敢發一言。
「既然如此,全軍聽令!轉道肇慶,活捉永曆!」
帳中眾人唯有諾諾稱是。
李成棟也不多言,驀然起身,掀帳而出。帳外的寒風趁隙而入,直往人骨頭縫裡鑽。李成棟並不怕冷,他不像那些帳中的將領們,被這寒風一撲便縮手縮脖子,反倒是直起了身子,長長地吸了一大口冷氣。
「舒爽!」他朗聲一笑,拔腿便走。
距離議事軍帳不遠,有一座三角形的小帳篷,漢人稱之為撮羅子。這間撮羅子占地面積並不大,可帳篷上覆著的皆是雪白的犴皮,在月光的照射下盈然閃光,如同冰雕雪砌一般。犴,是世存最大的一種駝鹿,極為罕見。而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犴就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一座普通的撮羅子,竟然以雪白的犴皮為飾,出手之豪奢可見一斑。
撮羅子外早已候著一位婢女,見李成棟踏月而來,當即乖巧地迎了上去,踮著腳接下李成棟披著的大氅。
「夫人呢?」
「夫人等將軍久了,便小睡了一會兒,奴婢這就……」
「不必,你也去休息吧。」
李成棟掀開帳簾,回身小心地掩上,將自朔方而來的寒風擋在帳外。
帳中的炭火燒得很旺,溫暖如春。地面上鋪著厚厚的氈毯,腳步踩上去聲音又輕又悶,幾不可聞。一側的美人榻上歪著一人,蔥白的柔荑垂在榻外,指尖幾乎要觸到地上。
李成棟悄聲走到炭火旁,將周身的寒氣都烤散了,方才抬步走到美人榻旁。
他垂眸,靜靜凝望上榻上酣睡的女子。那張受盡命運銼磨的臉,並沒有外界傳說的那般驚艷,相反,女子的五官纖弱恬淡,似乎被帳外的寒風一撲,便會消散不見一般。女子的眼角處有一米粒大小的疤痕,事隔經年,疤痕的顏色已經很淺了,白中透粉,若一瓣瓊花花瓣,裝點在女子的眉眼之間。
李成棟記得那處疤痕,年少之時,他欲追隨闖王直搗京師,她追在他的馬後不慎摔倒,正磕在眼角。他勒馬回頭,但終究狠了心,並無停留。
若早知今日之變局,當時他又該如何抉擇呢?
往事如潮,將李成棟徹底淹沒。他緩緩蹲下身,在榻旁席地而坐,雙眸卻沒有離開女子的眉眼半分。
李成棟的身材高大厚壯,此時又穿著盔甲,直如羆熊一般,而他面上的神色卻格外溫柔,同軍帳中殺伐果決的暴君判若兩人。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望著女子的睡顏,如誦經的僧人一般虔誠。
夜,徹底遁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
第二日,廣州城。
城外聚集著兩支隊伍,一支隊伍人數眾多,有整裝待發的兵眾,有盈箱累篋的百姓,還有數百隻肥嘟嘟的山羊;另一隻隊伍則多是裝飾華美的車駕,厚重的車簾遮住了車中人的面容,唯有領頭的白毛道士格外扎眼。
「紀道長,你確定不和我們走?」騎在馬上的趙明州對紀春山道。
「貧道把唐王殿下送到地兒了,自會回肇慶復命。」紀春山笑著拱了拱手。
「嘖——」趙明州輕輕咂巴了一下嘴,臉上露出促狹的笑意:「我看啊,你還是信不過唐王殿下。」
紀春山挑了挑眉:「趙將軍,看破莫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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