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挫敗感登頭蓋臉地潑灑下來,讓趙明州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溢滿了咸腥的海水。她曾對桐君說過,她趙明州的人生就是一道低得過分的堤岸,都不用漲潮,只要再泛起一丁點兒浪花,對她來說就是沒頂之災了,她害怕任何人成為那朵浪花。
而華夏的死又豈止是浪花,是無處可逃的海嘯。
眼見趙明州搖搖欲墜,桐君趕緊上前,從她攥緊的手裡奪過那把沁滿血的刀,扶住了她僵硬的胳膊。
「桐君」,趙明州如夢囈般轉過頭,沖桐君悽然笑了笑,「我殺俘虜了,要挨軍棍了……」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便臉色一僵,直挺挺地向前倒了過去。
***
金紅色捲髮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對身旁高大的男子興奮道:「福松!你沒有告訴我你的國家有這麼先進的槍枝彈藥!也沒有告訴我你的國家有這麼美麗英勇的女子!簡直就是……就是聖女貞德!」
捲髮男子的口音十分古怪,輕重音混亂得一塌糊塗,可他偏偏說得極為認真,每個字都用盡全力,顯得格外滑稽。
他身後的男子沒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轉睛地凝望著硝煙散盡的泉州城。男子的五官
鋒利俊朗,側臉尤其英挺,與他靈俏熱鬧的友人不同,倒像是一柄沁在深潭裡的名刃。
他早就聽說過這位清廷的心頭大患,卻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與他和李定國齊名的女將。可以說,他此刻的驚異並不亞於那位荷蘭醫生。
「趙明州……」他輕輕念出那三個字,目光投向遙遠的北方。
也不知父親在北京過得如何,若他今日在此,見識了這一場摧枯拉朽的壓倒性勝利,還會義無反顧地叛明投清嗎?
「福松!」年輕的荷蘭醫生布魯斯打斷了男子的思緒,只見布魯斯手舞足蹈道,「我能認識她嗎?趙明州?」
男子輕輕拍了拍友人的肩膀:「會有機會的,稍安勿躁。」
第102章
誤身得道(二)若華某已成將軍大義之……
被眾人七手八腳抬進謝府的趙明州沒過多時便醒了,她強撐著身子安排了華夏的後事,給全軍下達了整頓一夜便迅速離開泉州府的指令。這次的孤軍深入實在是冒險之舉,也早已吸引了清廷的注意,雖然依靠全新的火器彈藥打出了泉州大捷,可兩千兵馬終究是一虎架不住群狼,她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撤離。
將一切事項安排妥帖後,趙明州將自己關進了臥房,嚴令任何人不許進入。
無論白日裡發生了如何撼人心魄的悲歡離合,濃重的夜色都會將那畫布上的濃墨重彩一一遮掩,化作一片靜默的黑。也許,這是這個荒唐的世界,對世人最後的憐憫。趙明州吹熄了燈燭,靜靜坐在黑暗裡。
不是她喜歡這長夜,實在是她不想看見屋外那些探頭探腦,緊張兮兮的人影。還不如她孤身一人坐在黑夜裡,反倒清靜。
她的腦海中始終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緒似乎瞬時被抽離出她的身體,讓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該哭還是該笑。她羨慕齊白岳,甚至欣慰於他發瘋地嘶吼與發泄,她也想如此,卻始終提不起力氣。
她就那樣面無表情地呆在黑暗裡,直到一陣小心翼翼地敲門聲響起。
「明州……」屋外傳來桐君的聲音。
趙明州一動不動,甚至可以壓低了呼吸的聲音。
「明州,我知道你還醒著。我不想打擾你,但是這個人,你必須要見一見。」
長久地沉默之後,趙明州終於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累了,桐君。」
屋外的桐君似乎也下了極大地決心一般,一字一頓道:「這事關……華公子的死。」
門無聲地打開了,露出了趙明州蒼白的臉。此刻,屋內無燈,屋外無火,只有一輪月華躍然中天,將明州的那雙眸子映得如瞳瞳鬼火。
無論是桐君還是桐君押著的人,都被趙明州的樣子嚇了一跳。
趙明州的目光凝在那人身上,看樣子,不過是個年歲未足的小獄卒,極瘦,更顯得那顆大腦袋搖搖晃晃,當真是脖子上的三根筋撐著個頭了。
——還是個孩子……
趙明州的口氣下意識地放緩了:「讓他進來吧。」
桐君緊走幾步,貼著趙明州的耳畔輕聲詢問道:「明州,我陪你好嗎?」
趙明州的目光終於顫了顫,她握住好友的手略略用力,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我自己可以。」
桐君像被燙到了一般,趕緊把臉垂了下來,任由趙明州帶那小獄卒進了房間,關上了房門。再抬頭,桐君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
她從來沒有見過明州那樣疲憊的神情,仿佛剛剛那一笑,便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她明明說過要做她的堤岸,在死之前絕不讓任何人淹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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