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還是從前的園子,只是景致已然不同,草木間透著一絲陌生的生息,牆壁與廊柱皆顯出時光打磨過的痕跡。
抬腳跨入煙霞居,葉南晞已然做好了接納新景象的準備,哪知一眼望過去,發現屋子裡的陳設竟與自己離開時別無二致。
妝奩仍舊擺在窗下,小銀剪掛在牆上,連那隻喝水的杯子,也規規矩矩地放在床榻前的小桌上,位置絲毫未曾移動。十年過去,屋子裡的一切都未曾改動,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馮鈺站在她身後,輕聲開口道:「還是和以前一樣,這些東西我每天都擦一遍,很乾淨,你用罷。」
他說得輕描淡寫,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可這話落進葉南晞的耳朵里,卻令她心底掀起一股暗潮。
緩緩回過頭,她目光掃過馮鈺,只見馮鈺神色平靜,唇角甚至帶著一點淺淡的笑意。笑意藏得太深,像是一種小心翼翼的隱忍。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酸澀從四肢百骸翻湧上來,壓得她透不過氣。她收回目光,向前走了幾步,停在小桌前。
伸手握住桌上的杯子,她的指尖滑過杯沿,釉面冰涼光滑,觸感真實得叫人心驚。恍惚間,她意識到自己對馮鈺的虧欠,絕不只是失信那麼簡單。
究竟是怎樣深沉的執念,才能讓一個人把十年光陰蹉跎在舊夢裡,不肯往前半步?是怎樣不肯死心的痴情,才能讓他日日擦拭這些舊物,將自己困在回憶的牢籠中無法自拔?
緩緩閉上眼,葉南晞試著體會馮鈺這十年來的辛苦——起初是等待,再後來是習慣,等到時間把所有熾烈的感情都碾得粉碎,執念便成了承擔煎熬的唯一支柱。
或許日子久了,連馮鈺自己都忘了究竟在等待什麼,可是身體比心更固執,依舊遵循著那團模糊的本能,一遍遍擦拭,一遍遍整理,讓這間屋子始終維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
手臂開始不可自控的顫抖起來,她按在杯身上的指尖一點點往下壓。愧疚的情緒在胸膛里翻騰,喉間的哽咽幾乎讓她窒息。
可她卻連回頭去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第69章
069秉燭
屋子裡靜謐異常,氣氛變得有些滯澀。馮鈺望著葉南晞的背影,心裡五味陳雜。他有意打破平靜,可是喉嚨卻總像是梗著什麼東西,遲遲說不出話來。
目光游移間,他瞥見自己袍擺上的泥漬。低頭仔細一看,發現泥漬已然乾涸,連衣襟也因方才的奔波而微微散亂。不必照鏡子,他能想像得出自己此刻的模樣會有多狼狽。
一時間仿佛羞於見人了似的,他急忙開口道:「我去換件衣裳,片刻便回。」說完,不等葉南晞回應,直接轉身離開了屋子。
園子裡地方寬敞,許多東西都是分門別類收在不同地方。馮鈺走進一間偏屋,從柜子里取出一件月白色長衫,然後將長衫抖開來,掛在衣架上。又在衣架下方的地面上擺起一隻香爐,點燃裡面的檀香。裊裊煙氣輕柔地向上蒸騰,香氣一絲絲熏透衣料。
薰香的同時,他轉身開始翻箱倒櫃。
屋外的懷貞聽到動靜尋過來。門沒鎖,只輕輕一推,便將門推開一道縫。順著門縫探進腦袋,他輕聲問道:「師父,您在找什麼?」
馮鈺停下手裡的動作,回頭看向他:「去年西洋進貢來的那盒妝粉,還有那瓶花露胭脂放在哪裡了?我怎麼找不到。」
此話一出,懷貞不禁感到詫異。
馮鈺從來不用這些東西,從前旁人借著上貢或是孝敬的名頭,送過他不少。可是他不僅毫無興趣,還說這是「妖嬈作態」之物,頗為反感。因而每每一拿到手,便立刻隨手賞了人。
唯獨有一次例外。去年西洋上供,他得了一盒妝粉和一瓶花露胭脂。妝粉放在巴掌大的琺瑯盒子裡,胭脂裝在手指長的水晶瓶子中。且不論這兩樣東西本身,單是那裝東西的容器便精美非凡,價值千金。
馮鈺當時瞧著此物實在精巧漂亮,於是當作收藏留了下來。說是收藏,其實和壓箱底差不多。自打那東西被收起來,他就再未觸碰過,仿佛已然忘記此物的存在。
抬腳跨進屋子,懷貞目標明確的從角落裡捧出一個木
頭匣子。將匣子放在桌上打開,他取出那兩樣東西遞給馮鈺:「師父,您要這個做什麼?」
馮鈺接過那兩樣東西,抬眼瞥他,眼底泛出一絲羞怯:「自然是要用,去給我尋面鏡子來。」
懷貞很快取來銅鏡,捧到他面前。
這間屋子裡未設桌椅,馮鈺就著懷貞手裡的鏡子,與他相對而立。對著鏡子揭開胭脂的瓶蓋,他用指腹蘸了一點胭脂,輕輕按在臉頰,再慢慢揉開。嬌艷的顏色自眼下暈開,沿著顴骨一路推展至鬢角,仿佛羊脂玉下透出的一縷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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