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景時手虛扶他一把,含笑道:「不客氣……謝十七郎。」
謝以之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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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上京高門貴族裡,謝氏風頭極盛。
謝氏和原氏從前一同追隨主君薛定打過江山。薛定死後,原氏高祖立了大昭江山,謝氏雖與原氏生出齟齬,卻也審時度勢,俯首稱臣,換得後代風光延綿。
十八年前,謝氏當家四子,俱是朝中高官。嫡出二女,一嫁皇帝,一嫁親王,很是風光。謝氏年輕一輩的幾個子弟中,還有同太子殿下一起長大的伴讀。原博衍幼年讀書時,也見過這一群風華正茂好兒郎。
謝氏一切榮光,都崩塌在謝氏二房的大罪里。
貪墨瀆職事小,大逆不道、私通海寇事大,再加上私吞軍餉、買官賣官等一系列罪責,羅列的罪名寫了極厚一本,先帝大怒之下,命徹查。
那時還年輕的太子原承思率先捨棄了謝氏伴讀,將自己摘了個乾乾淨淨。先帝信任原承思剛直,命他監管此事的調查情況。
大家族中藏污納垢,誰也不可能真正乾淨。謝家多少能提前聽到些風聲,處理掉了一批證據。但因謝家之罪有人揭發,又上呈了鐵證,很快便將罪責定死,半分也抵賴抗爭不得。
除卻從政的二房,謝氏滿門從軍。自長房老爺戰死以後,便由三房老爺執掌軍務。三老爺鎮守邊關二十餘年,甚少沾染上京政務,一身清清白白,奈何二老爺的次子五郎跟在他身邊從軍,一時糊塗,被攪進了這趟渾水。
邊關無小事,先帝下了決斷,抄了謝氏滿門。正出身在三房的謝十七郎那年才四五歲,還不曾見過自己父親一面,便聽聞了他的死訊。
年輕的謝家郎君里,二郎死在了邊關,五郎在牢中自刎,七郎匆忙回京轉圜,在路上遭了敵家埋伏,割了腦袋。十一歲的謝十郎替長兄給長嫂寫了休書,而後平靜地走向刑場。長嫂撕毀了休書,和謝氏的女眷一起上了斷頭台。
謝家出嫁的女兒倖免於難,但都未肯苟活。有的和家人死在了一處,還有一個在不久後便病故了。
到最後,只有幾個五歲以下的孩子,免於一死,被貶為賤籍。最小的十七郎被自己最小的姐姐抱著,一起被官兵拉了出去。
兩個孩子在府門口被人拉扯著分別,十七郎在囚車裡看著榮耀了幾百年的謝氏府邸葬送在塵土飛煙里,黑漆金字的門匾被摘了下來,被官兵的亂步踏得粉碎。
幾個淪為賤籍的孩子,最後也沒能見上一面,被遙遙地分開,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他們本是不該離開上京的,但十七郎也不知是如何輾轉了一番,最後居然是被送到了蒙城,扔到了一家南風館裡。
老鴇不知他身份,只知他出身大戶,讀過詩書,雖然年紀小,但能看出相貌好,於是養了起來,指望日後靠他發財。
十七郎出身將門,瞧著是個玉砌的小公子,心裡卻是一隻狼崽子。最初他萬死不從,逃過、反抗過,但終究都沒有什麼用,最後換來的結果,就是被打、被關、不給飯吃。
他如此忍受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一直不曾認輸。
可後來磋磨的時光日久,那短暫的童年去得太快,他終究還是低了頭,變成了這裡聞名一方的倌爺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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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以之垂著眼,聽見原景時對他道:「我派人去查了當年的卷宗,循著消息輾轉打聽了你幾個姊妹的下落。病的病,死的死,也有下落無蹤的,大約從七八年前起,就沒什麼下文了。」
他見謝以之無動於衷,又道:「你的姐姐謝十六,在上京留了幾年,又被人帶到了汴州,之後被一個運城富商帶走,此後音訊全無。但那之後不久,卻發生了一樁事。」
原景時也是因為去查謝以之,才發現了這件事和謝家的關聯。
「那年,尚是太子殿下的新帝新婚燕爾,曾與先帝太后一道,外出祭典,居行宮月余。當時有個舞姬宴上行刺,不過沒出什麼大亂子,很快就被擺平了。」
也就是那一年,謝以之被推上了台子,台上是脂粉香、歌聲慢,台下是燈紅酒綠、奢靡荒唐。
雅間裡的賀姑娘身負重任,心念意轉點了點指尖,拿金銖給他砸了個大價錢,沒讓他跌落在台下的一灘爛泥里。
於是陰差陽錯的,謝氏只留下了他這麼一個人。
他傲骨被打碎,旁人說叫他忘了從前的好日子,往後就這麼苟且活著,他十分痛苦而不甘地認了。
這時候卻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賀蘭亭,願意等著他再重新站起來,讓他重燃了一點希望,想要努力地變回從前。
而她又在如今那般隨意地放棄了他。
在他被她放棄的時候,她還對他說,十七郎,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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