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就是被這麼帶了進來,就是這麼被埋在了下面。
彤華緊緊攥著他施加在她眼前的這股力量,手指都在輕微地顫抖。
【你放開。】
她開口,是命令的口吻,如銜身咒發作,他當立刻撤力,再也無法阻止。
但他沒有受到任何干擾。
段玉樓知道她也在害怕,他也並不想要她親眼看到這一幕。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多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又何必如此。
彤華抓著他,也是給自己一個支撐的力量。她張口時明顯不穩:「你在……我要把你帶回來。」
她回溯到從前,不就是為了把他的屍骨完完整整地帶回來?
在一切落定之前把他帶走,就可免他長眠在此,免他死後受辱。
但段玉樓依舊沒有鬆手。
青冥山道崩塌,已經將他埋在了下面,肉體凡軀對抗不了堅壁硬石,衛暘將他挖出來是為了消解自己的恨意,但他沒法把他整個挖出來。
所以即便回溯到了這里,也無法把他完整帶走。
【我來。】
他安慰著她,讓她感到自己力量的釋放,讓她知道自己在做這件事。
他將時間在覆土完畢之後的那一刻停駐,將埋下的身體聚攏起來,又用神力收斂成一個小小的月白色的靈珠,而後緩緩交到了彤華的手里。
【在這里了。】
彤華握著那一顆微微發涼的靈珠,聲音發顫地問他道:「都在這里嗎?」
段玉樓答道:【都在這里了。】
就讓她以為都在這里了,何必非要去看一眼不可?
彤華指尖收緊,將那枚靈珠完完整整地握在自己手里,而後才對他道:「你讓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段玉樓回頭看了眼墓道里的景象,微微頓了頓,重新將時間向前推動,而後才將光明還給了她。
時光再一次停駐時,彤華看見的是在這之前,連牆磚都還沒有貼上的時候。
整個墓道都還是最原始的樣子,三百多年前的段玉樓穿著一身簡單的衣裳,一個人負手站在墓道中間。
他默然而立,目光靜靜地落在某處,牆壁上簡陋的油燈落在他漆黑的瞳仁,閃爍著一點點昏黃的火光,卻照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彤華不自覺向前邁了一步,時光的阻滯攔住了她的動作。
那個時候,應當是他們在下山入世之後,難得的一段清閒時光。那時候她還沒有入宮,他還沒有被衛暘針對,兩個人大有要將朝堂之事袖手不管,只每日看山看水、就這麼逍遙而盡度過此生的意味。
可他的臉上,為什麼毫無半分面對她時的歡喜,反見得這般蒼涼的無奈呢?
三百年前的那個段玉樓,一個人這樣安靜地站了許久,最後一撩下擺,坦然地坐在了地上,而後將手里的油燈放在了牆邊,自己從袖中抽出半掌長的袖刀,微微躬下腰去。
他左手扶在牆壁上,在最接近地面的位置比劃了一下,確定了一個將來一定會被磚面覆蓋住的高度,而後才將袖刀落在了上面,緩慢地刻下了一個圖案。
沒有任何人在這一刻前來打擾,這是他封存於心的一個秘密,等將來弗陵落成,他的秘密也就會隨之一起長眠地下。
圖案並不複雜,他刻得雖然緩慢,卻幾筆也就將它完成。他認真的眼神此刻方浮現出一點溫暖的柔情,手指覆在上面輕輕地摩挲幾下,像面對戀人一樣的眷戀。
他終於站起身子,手里隨意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土,只是眼睛依舊落在最下面。
他笑著,用很輕的聲音道:「再見。」
外面有工人走了過來,給他行了一禮,道:「段郎君,牆上的磚都送來了,今日就可以準備鋪磚了。」
段玉樓對他點點頭,應道:「好,我再看一眼,這就出去。」
那工人於是再行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彤華看著段玉樓將袖刀收了,面對著牆壁沉默下來,可是突然之間,他卻仿佛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猝不及防地轉過頭來,正與彤華的目光撞到一處。
隔著這三步之遙,隔著這迢迢三百餘年的時光,兩個人如此巧合地面面相對。
她終於得以再一次親眼看清他的面目,可是他站在那裡,站在三百年前的舊日裡,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為何回頭、看著什麼,不知道自己錯過的,不僅是餘生長久的相守,還有三百年後愛人倉促重逢的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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