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錦媚知道這孩子是怎麼來的,她討厭這個妹妹,就像討厭她的父親和叔叔。
蔡老闆是個好心人,見她這般心狠,口中道:「孩子,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汪錦媚冷笑道:「蔡老闆,難不成我這輩子,為了這個小野種,要唱一輩子戲嗎?」
汪晴初有記憶的時候,面前出現最多的就是三個人。梨園裡善良和藹的廚房林大娘,老實敦厚的蔡老闆,還有總是冷冰冰的姐姐汪錦媚。
汪晴初四歲生辰那天,汪錦媚吃完飯對她道:「我教你一段戲,你聽好了。」
汪晴初從沒聽過汪錦媚給她唱過什麼戲,所以聽得很認真,但是汪錦媚唱的是什麼,很久之後汪晴初才知道。那一出叫《梅花誤》,是汪錦媚和陳雲唱了快十年的孽緣分。
那天晚上,汪錦媚和那戲裡的小姐一樣,和陳雲私奔了。
汪錦媚沒有賣身,來去自如,可是陳雲是被賣到梨園的,幾年來雖有積蓄卻不夠贖身。汪錦媚拿著自己全部的錢包好了帶著信放在桌上,算作為陳雲贖身,然後給陳雲道:「你拿好你那些錢,我們這就走。」
陳雲問道:「你不怕?」
汪錦媚道:「汪晴初在這兒呢。」
汪晴初一覺醒來不見了姐姐的蹤影,後來蔡老闆來找她,雙眼紅紅道:「丫頭,我沒照顧好你娘,也沒能照顧好你姐姐,丫頭,我以後一定把你當我親閨女,絕不讓你吃一點苦。」
汪錦媚的屍體渾身傷痕,大大的眼睛是蔡老闆找到她的時候才幫她合上的。汪晴初聽蔡老闆私下裡和林大娘說這事,那陳雲和汪錦媚逃跑時連夜趕路,不巧遇到一窩山賊,把汪錦媚的屍體就扔在山坳里,連件衣服都沒有。至於陳雲,想來是和山賊拼了,最後那些狠毒的山賊,把陳雲大卸八塊了。
汪晴初自己找來《梅花誤》的本子看,原來那小姐和書生沒能在一起,他們被小姐的父親抓了回去,小姐嫁給了鄉紳,書生高中榜首另娶他人。
此後經年,不提往事。
汪錦媚下葬之後,汪晴初去找蔡老闆,說她無處可去,想留在梨園唱戲。
蔡老闆點頭道:「小紅蓼雖嫁了人,行動卻還是方便的,我尋她來教你。」
汪晴初搖頭道:「我姐姐學的就是花旦,我不想學這個,我想唱那些大英雄。」
於是汪晴初十四歲第一台戲,就是杜昊英拼死回程救後主。她總覺得,書生軟骨,難擔命運,白負深情。
她上台前,蔡老闆來看她,老目里隱隱有著淚光,喃聲道:「你母親當年……當年也是這般……」
哪般?汪晴初不懂。青衣和花臉,她覺得沒有任何可比性。
汪晴初火了兩年,每場戲座無虛席,十六歲那年她發現底下座兒空了兩個,被夥計顫巍巍藏著,立時發了脾氣一個字都不唱,站在台上,一臉粉墨,硬漢打扮,卻是脆生生的聲音怒喝問道:「那沒來的兩個人哪裡去了?」
那天晚上,寧都天星樓來了個男旦唱頭一場,連那位異姓女國公都親至天星樓聽戲。
汪晴初出道兩年砸了第一場也是唯一的一場戲。她恨透了鏡合,那個在天星樓唱著花旦的男子。
和姐姐一樣討厭,她想。
可她沒想到,隔了一日,她就被請到了天星樓去。
鏡合的房間乾淨整潔,沒有一絲煙火氣。而那個人同樣沒有人氣,好像是個人世的鬼魅一般。
他向她發出邀請道:「汪姑娘,同我唱一齣戲罷。」
汪晴初道:「你的戲柔情迷濛太過,用不著大花臉。」
鏡合的聲音不疾不徐,謙和有禮:「我新寫了一齣戲,需要一個花旦,我看過汪姑娘的戲,汪姑娘很合適。」
鏡合用乾乾淨淨的目光看著她道:「汪姑娘,你現在的樣子,和這本子裡那花旦的性子,倒是極相似。汪姑娘,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唱我的戲,這個角色我絕不會髒了,我寧可不演。選擇權在汪姑娘手裡,一切看汪姑娘的意思。如果汪姑娘實在不願,我絕不為難。」
汪晴初道:「既然寧願不演,幹嘛還要找人演,算了罷。」
鏡合手指摩挲著桌案上一本薄薄的戲本子,似乎極為矛盾,最後只是道:「我既想讓人看到,又想讓人一輩子都看不到,所以不妨請汪姑娘替我做個決定,也免得我為難。」
讓一個花臉來唱花旦,還說要讓她決定,這不是擺明了希望人拒絕他嗎?
想通了這一重,汪晴初又覺得是被人利用了,不忿地正色質問他道:「你的人生,從來都是要別人來替你做決定的嗎?」
鏡合微微笑了,說道:「三次。」
汪晴初沒懂:「什麼?」
鏡合卻不再說話了。
有三次,他的人生,都是由他自己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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