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晏致心頭浮上大片的恐慌。她心想不會的,她已經掌握了內宮,今上吃了那麼久的毒藥,始終沒人能來救他,他已是油盡燈枯了,身邊留下的全是她的人,他怎麼有能力對付她的?
原邈傾過身,手指輕輕一撥,將酒杯撥到地上,滾到她的面前:「瞧,真是快。」
他坐在她對面,面上的笑意落下來,看著她徒然伸手掙扎,卻只能無力地蜷縮,目光里的溫度又淡又冷,最後他抽走墊在小案上的那張桌巾,隨手撂在了她的臉上。
「原邈……」
她沒力氣了,見他這般對她,氣得咬牙喊他的名字。
但也只是喊出名字而已了,她沒有那麼多說話的力氣,再去控訴他的錯處。
他在那邊應她道:「娘娘且忍一忍,我實在見不得這張臉痛苦,等您去了,我會叫宮人將您這張臉毀掉,好好換張織錦的緞子裹上,風風光光地安葬您。」
盧晏致在朦朧的光影里,看見對面那個模糊的身影。今日她見到的這兩個男人,一個說,不喜歡她用這張臉做心狠的事,一個說,見不得她這張臉痛苦,她一想到這兩句話,她就覺得唇齒間一股血腥的鏽氣。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她的臉是假的,陛下的愛是假的,無論她如何對自己說,她是盧晏致,這是盧晏致所擁有的一切,都改變不了這一切得來的理由,是她的這一張臉。
她要死了。
她想,她和陛下要結束了,她和他也要結束了。
她並不遺憾,她只是有些余恨,她活了這麼一輩子,居然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原本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她的手指顫抖,攏在那塊粗糙的桌巾上,終究沒有將它扯下來,而是放任它繼續那樣扣在自己的臉上。
原邈安靜地看著,等到她沒有任何動作了,才上前去,將那塊桌巾扯了下來。
她生得美麗,連死去了,也是一樣的美麗。
他伸出手去,將她失去了光澤的眼睛闔上,轉身走了出去。
第203章
魂定 步孚尹,我們往前再走走。
最開始的時候,他是飄蕩在這世上的一縷遊魂。
因為從意識生來時他便殘破不全,這世上所有的名簿都沒有記錄過他的存在,連他飄過鬼差的身邊,鬼差都懶得拿他歸於地府。
於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空有存在的意識,卻不算是真的存在。他自己都說不準自己是否能算作「存在」,別人就更不會承認。
但是需要承認的是,那的確是他生來以後,最無拘無束的一段時光。
他想要自由的時候,做風,做雨,做月光,他想要停留的時候,做花,做石,做高山。
偶爾他也會做人。
他原先一直沒有想過要做一個人,但他喜歡看人,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各有各的趣味,他覺得這世間因此而變得有趣。
某一回,他看到一個潦倒的書生。
這書生才二十多歲,可是頭髮已經都花白了,整個臉泛著青黑的死氣,目光麻木又空洞。他應當是久病不醫了,已是油盡燈枯的將死之兆,但他並沒有停下休息。
他一直走,佝僂著背,背著一個破舊的包袱,走到衣服和鞋襪都破了。白天,他行走在陰雨綿綿和烈日炎炎,晚上,他就看著昏昏的夜幕,風餐露宿地躺倒,只緊緊抱著自己的包袱。
包袱也是破的,有兩支禿得有些可憐的毛筆,還有兩卷雖舊卻並不髒污的書簿。
他不看,不寫,也不丟,他珍惜自己的紙筆文書,卻並不是走著去求功名的道路。
遊魂覺得疑惑又有趣,就跟著他走,不見他說話,也不見他停下。
後來書生終於命數將盡了,臨死之前,他那一雙始終沒有光亮的眼睛,卻看到了這陪他遊蕩了一路的幽魂。
他朝著他伸出手,道:「你替我走罷。」
遊魂訝異他能看見自己,飄近了,問道:「走哪裡去?」
那書生道:「你替我走罷。」
遊魂以為他沒聽見,又問了一遍道:「走哪裡去?」
那書生答道:「你替我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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