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華咬了咬牙,想,她都已經讓他上了自己的輦,和自己行了一路,真要說規矩,她和他之間哪裡還有什麼規矩,便直接將手伸了出去。
飛翎脫口喊了一句「少主」,但恂奇已經上前去握住了彤華的手。
彤華似乎是聽到了一個很輕的笑聲,下一刻,恂奇那隻手使力將她拉了一把,她重心不穩跌了出去,正被他臂彎接住,而他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托住她膝彎,竟是逕自將她從雲輦上抱了下來。
轉身之間,她煙紅色的裙裝輕輕揚了起來,繡綴著淺金的裙邊在陽光下蕩漾出好看的光澤,生動又張揚。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抱住了她,又將她穩穩放在地上,這才低下頭來,用很低的聲音問她道:「沒有規矩,輕鬆多了,是不是?」
他離她還很近,她看見他眼中有自己的樣子,那目光里分明是含著笑意,他唇邊也咧著壞意的弧度,這般故意地做下這事,才放開了她。
彤華不自覺退了一步。她沒有回答他,但事實是,她這樣沒規矩地做了這些事,確實心中非常快意。
哪怕她知道接下來平襄就會知道,接下來自己就要去見她,接下來也許就有許多可見的或者不可見的教訓在等著她,但在這一刻,她油然生出了一種打破規則的痛快。
飛翎上前來提醒,彤華這才從他那一笑里回神,問道:「安排了何處?」
飛翎道:「尚丘殿。」
彤華想了想,道:「去明台殿罷,敞亮些。」
她目光落在他身上,心裡想著反正已經這樣了,居然膽氣不消反盛,更生出一種豁出去了的魄力,又一次上去捉住他的衣袖:「走罷,帶你去住處。」
恂奇又一次笑了,臉上有血污,披頭散髮的,看起來煞是猙獰兇惡。仙官與仙侍們非常緊張地看到他擒住了自家少主的手,往明台殿去了,忙忙往那邊追去,又去讓仙侍通風報信。
明台殿是璇璣宮中最絕佳的一處景致,度過紅牆院門的阻隔,入目便可見得一片繁花秀木,而明台便是建在其上的一處空中樓閣,因有障眼法的緣故,看著極高,並不顯得逼仄,反倒通透別致,很是坦蕩開闊。
彤華拉著他向前,腳下浮出雲梯,引著他往殿內去。
恂奇走在她後面,入目便只能看見明澈陽光下她的背影,在這裡有些晃得他頭暈目眩,腦子仿佛都不太會動了,就只剩下足下亦步亦趨,一十八步踏上殿前青磚。
另一位仙官慎知已站在殿前:「見過少主,殿中已收拾妥當。」
她已聽了消息,此刻也見了恂奇,又非常得力地補充了一句:「藥浴已經備好,現在便可引神君前去。」
她是從飛翎那邊得了信,連忙帶著仙侍過來整理明台殿的。
此處並非是空置,彤華也不是一直住在自己的寢殿,有時觀景玩樂若是疲累了,便直接住在此處。所以這裡常備的東西都有,迅速整拾一番,便可居住,倒也不算多麼無措慌亂。
彤華應聲,又這麼拉著他去浴房。那浴房也極大,一個下嵌式的浴池,不知能塞下多少人去。因提前得了慎知吩咐,此刻池中熱氣氤氳,兩大匣的冰薷蓮融化在裡頭,引得熱水微微變了奶白色,還散著微微的清香。
浴房沒有留仙侍伺候,只怕恂奇不自在,便將他獨自留在裡頭。恂奇先是在在浴池邊探了探,確定裡面的確都是可以治傷的靈物,便也沒有猶豫,將髒衣解了丟到一旁,將身上的傷口全部都浸在了水下。
那水為了化開藥物,溫度有些高,刺激得他傷口有些泛痛,但他不是嬌氣的性子,再加上心中有些將來的盤算,急需將傷儘快養好,所以硬生生忍住了坐在水裡。
他閉著眼,開始借外力運轉體內神力,來儘快恢復。也許是因為此處太過溫暖安逸,又或者是因為他多日不眠不休,此時實在太過疲憊,就這麼閉著眼,居然就睡了過去。
夢裡他依舊還在大荒神洲。一會兒是少年時和親近的友人們一起嬉笑玩鬧,一會兒是牧弘死時看著自己的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一會兒是蒼茫大地渾厚的落日餘暉,一會兒是屍橫遍野無處容身的乾涸之地。
然後那些都如煙嵐一般地散盡了,他周遭忽而變成了一片寧靜空曠,連時間都仿佛是停滯了一樣。花開著,卻永遠停留在開著的時候,沒有含苞,也沒有凋落,世界溫柔寧靜得就像死了一樣。
他在其間悠悠蕩蕩,終於看到了一處寂靜院落。他走上前去,從那扇半推開的木窗之下,看到一道紅色的裙擺。
這一道唯一的亮色,卷著他的目光不再離去。他情不自禁便要走近了,走近了,然後那一幕又倏然水月鏡花般被他的腳步打亂了,變成了一潭泛著漣漪的池水。
那水面蕩蕩悠悠,從中顯露出了另一種景象。他看到了自己在往生潭中看過了許多遍的樣子,彤華遙遙站在那裡向他回頭,口中一直在喚他前去。
他聽不見她在喚什麼,但他知道她是在喚自己。
於是他腳步越來越快,衝著她狂奔而去,直到了近前,他才看到她美麗的面目上全是未乾的鮮血。那些血順著她的面頰滑落,滴了下去。
他去擦她的臉,卻怎麼也擦不乾淨,就只看見她一直笑著。他伸手去接那些滴落的鮮血,於是低下頭去,看見她腳下踩著的是一片屍山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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