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孚尹聽見這話,只道她不喜音律,不過是因為不滿於他這些時候與昭元相見,所以才勉強為難自己。可他這些時候去尋昭元,原本不是因為她有這天下罕見的絕佳琴技,他留在彤華身邊,也不是因為她會委曲求全地迎合自己。
他皺起了眉,道:「父親在我少時教我吹塤,我的確因此對古樂有些興趣,昭元熟悉這些,我才與她相談幾句。但你不需要這樣做。」
他心中喜歡她,並不需要她為了不熟悉又不喜歡的事吃這些沒必要的苦頭,受這些沒必要的委屈。
他道:「你大可以永遠不做這些,何必為了與昭元較勁,逼自己去做這些不喜歡的事情?」
他想,她若當真是喜歡彈琴,那麼彈了也無妨,管旁人如何比較她們姐妹,只需要她自己喜歡開心就好,可她偏偏是自己不喜歡,既然不喜歡,何必因為昭元做得好,便也要逼自己做得好?
人與人之間,本就有不同之處。有人優於此處,便有人優於彼處,若是處處都要罔顧自己,偏要與旁人爭個高下,那日子如何能過得開懷。
但彤華聽見這句話時,卻渾身發冷,如遭電擊,只覺得他握住她的那一雙手,都恍惚變成了冰冷的鐵索,將她禁錮在狹窄之地,拖回漫長的從前。
在從前,她初初開始學習音律的時候,教習的仙官在她面前擺了一張古琴,教她辨別音律。她喜歡這些,上手學得很快,不多時便流暢地彈下了整曲。
可是在仙官去稟報平襄的時候,她們卻在議論:「彤華主習樂極快,便是比起昭元主也是不遑多日,假以時日,興許也是個如昭元主一般的音律高手呢。」
她那時原本在開開心心地抱著自己辛苦尋來的新琴,可在聽到這一句話之後,便覺得心中發冷,手中沉重,仿佛是強托著一塊破爛木頭一般的無趣無聊。
她失去了自己的興趣,就像水能澆熄火焰一般的輕易。
她開始覺得那些沉著又寧靜的古琴之聲,變得無趣又乏悶,只要擺在自己面前,就讓自己發厭得一眼也不想見。她確信自己非常討厭琴,並且永遠都不想再彈琴。
後來她試了許多樂器,挑中了張揚又清亮的琵琶。她年紀尚輕,就可以彈出整個天界最好的琵琶,可以在圍獵開始以前,在天界整軍面前作掠陣振勢之樂,可以與雅樂仙姬斗得大獲全勝,讓她心甘情願地將自己那一把青騅琵琶都送給了自己。
她有自己喜歡的事,卻不願屈就人後,自有自己的一番天地,用不著旁人議論紛紛。她就是她自己,才不是什麼後起之秀,昭元第二。
可那些愚鈍之人,眼珠淺薄,只樂意看見些淺俗的戲碼,暗地裡說她是介懷昭元,所以才凡事都要與她爭個高下。
真是好愚蠢又無知。
但彤華可以不在意那些話,因為那都是無關之人的閒言碎語,他們傷不到她什麼,甚至都不敢到她面前來說。
她只是沒有想到,這樣的話,居然也能從步孚尹的口中說出來。
她喜歡他,喜歡音律,將喜歡的曲子譜出來送給喜歡的他,卻原來落在他的眼中,只是在與昭元較勁而已。
「我與她較勁?」
她唇齒發冷,目光如淬寒冰,逼視著他的雙眼道:「不就是一把破琴,你說我與她較勁?」
彤華怒從心起,拂手便要揮去旁邊那把礙眼的古琴,步孚尹只道她此刻脾氣上來,又念著她手上脆弱不堪,而那古琴有靈,若遇不合之人,琴弦亦可作刃,便立刻去攔,將手掩在她與古琴之間。
她的手落在他手背之上,更是憤怒不堪:「昭元的琴,我碰不得嗎?」
步孚尹擰眉道:「你若當真喜歡,來日尋一把合意的,開開心心來撫琴,豈不愉快?何必今日慪著對她的這一口氣,拿它撒氣?」
彤華看著他,就好像看著自己之前擁有的那一把琴。她因為喜愛尋來了它,又因為厭惡丟棄了它。喜歡的時候,她日日要抱在身邊,連睡覺時都要放在榻上;不喜歡的時候,她心中沒有一點猶豫,將它丟到了神火之中,看著它一點一點燒成飛灰。
她感到自己心中的某一塊,也在跟著它一起燒碎,一起泛出冰冷的痛意,但她一點也不後悔,因為她知道燒盡了就好了,燒盡了,就不會發痛。
而現在是步孚尹。
她開始隱約預感到,他本就是她強求得來的,也許終有一日,他也會像那一把不合適的古琴一樣,被她毫不後悔地拋到腦後,即便從前再如何喜歡,那一刻也不會猶豫。
而她現在依舊喜歡他,所以這樣的預感讓她心寒。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所以她知道有些事一定會發生,而那讓如今的她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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