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緊盯著她面上一絲一毫的輕微變化,再一次問她道:「你沒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
彤華眼睛微微眯了眯,緊緊盯住了他的眼睛,她試圖從其中發現什麼,卻什麼也看不出來,她的能力還遠不到可以看到他真心的程度。
可她心中卻並不平穩,她焦急地想要知道他的內心,可卻只能從無用之間獲得愈來愈深的恐慌。這種恐慌的熟悉感在某個臨界點瞬間衝垮了她,讓她突然意識回籠,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
上一次,在她試圖利用窺視而挽留他的那一刻,就是他們分離的前音。在她突然醒悟的這一刻,另一個聲音也在心底對她悄悄說,有些事,重來也一樣。
但她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她不是什麼無辜的孩子了,不會有一個又一個或強大或忠誠的後盾支撐著她,包容她犯下一個又一個的錯誤。
如果每個生命都有犯錯的權利,如果每個生命的一生里,受到原諒的次數都有定數,那麼她現在,早就已經是無可原諒。
「沒有。」
她最後這樣回答。
她已經浪費掉了無數生命,浪費掉了自己所有可以被原諒的機會,所以在面對他的時候,她不會、不能、不想、也不願意再說出一句真言。
他們之間哪有什麼兩全之法?要麼騙,要麼死。
步孚尹看著她沉默的窺探,看著她糾結的眼神,看著她最後塵埃落定後做下的決定,依舊是不肯正視真相。
他哂笑了一聲,眼中心中連失望都沒有。也許是他已經見過太多她在平襄面前做出決定的樣子,所以對於她此刻做出這樣的選擇,一點意外都沒有。就因為沒有意外,所以連失望都沒有。
彤華清晰地看見了他那一雙寒冷又深沉的眼睛,開始回憶,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從前那點掩飾不去的少年神君的赤忱熱情,此刻早就消散得乾乾淨淨了。
她究竟用所有換來了什麼?
即便所有人都覺得她的執拗不值得,但她見過他愛她的樣子,見過日月同天的那個明亮的清晨,她發上是他鑄就的長劍,她腕上是他打磨的玉鐲,她枕邊是他雕琢的連環,她的生活是他環繞的一切,在他來到定世洲的那一天,是他大膽地拉著她,隱秘又光明正大地挑釁了中樞的森嚴規矩,給了她那麼一些叛逆又反抗的勇氣。
即便不能宣之於口,她要怎麼否認自己心裡對他的不舍?
但現在,當他的眼裡也不再注視著她,她又要怎麼勸解自己,怎麼欺騙自己這一切依舊值得?
親眼看著愛人眼中的深情死去,她的心裡終於開始質疑,對他的執著和擁有是否值得,卻沒有想過,自己思索的冷酷面目落在他的眼中,是否也是同樣殘忍的一件事。
步孚尹率先停下了這場無用的對峙,鬆開手,緩緩站起身來。因有小奇的毒液未絕,他初時沒有站穩,腳下微微晃了一步。待站穩了,將清明的理智喚回,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些遲鈍的痛意。
他低下頭,看到有一塊碎玉嵌進他掌心之中,於是用手撥落在地,待傷口癒合,又將血跡拂去。做完這一切再抬頭的時候,他連衣擺都平平整整,還是好一個清雋高貴的神君。
他退後了一步,就這一步的距離,就顯得彼此之間瞬間遠去了許多。
彤華坐起身,手扶在身側,觸到那截斷裂的玉鐲,手指微動,下意識便要收攏在掌中。
而他卻高高在上地開口道:「碎了的東西,就別要了。」
她看著他那種漠然的神色,咬牙恨聲道:「那也是你弄碎了我的東西!」
步孚尹聽著她驕矜的口吻,恍恍惚惚地想到,她這些年裡,多少還是保留了些天真的。就像許多年前,自以為沒有了他,就不會有那一樁莫名而來的婚約,也像許多年後,自以為殺得這一片屍山血海,就能掩蓋住從前犯下的錯事和罪責。
他沒打算說破。
事已至此,亡故者無法復生,苟活者平添痛苦。他若真要與她鬧得天翻地覆,都不用自己動手,方才只要與陵遊說白,便好叫她惶惑無措一番。
可那又能如何呢?要麼就是讓陵游痛中又痛,昧心斬她,要麼就是讓她硬下心腸,將陵游也徹底滅口。前者不足報他深仇,後者違背他護親本意,無論是哪種結果,說破都毫無意義。
「我弄碎了你的東西?」
步孚尹望著她,像是聽到了笑話一樣,發出了一個類似於笑的氣音,但臉上的笑意早就落得乾乾淨淨,只餘下一片深雪覆蓋後的寂靜寥寥。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