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玄來了。
他還沒來得及疑惑長暝如何在陣前將他放出來那一瞬,就當先看清了對面的阿玄。
他以為她已經死了,可她還活著。他聽見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從極樂境來。
這一下,應當算不得什麼驚喜或者驚訝,而算作是一種驚嚇與恐慌。
他見過她的。
很多年前,他曾無意間闖入極樂之境。他在裡面飄飄蕩蕩,看著那些毫無生命力的虛假美景,覺得無趣極了。他正要失望離去的時候,就在這一片虛假裡,看到了唯一的一抹真實。
他看到在花木掩映之後,她安靜露出的一截紅色的衣擺,隨著足下清水和微風的拂動而蕩漾開去,在水面和陽光之下泛出一層明亮又奪目的光芒。
她偏著頭,只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和一小點玉白的側臉,但只是那麼一點的白皙點綴,就讓這紅衣顯出更加艷麗的生動之色。
他去過這世界的許多地方,卻沒有一處比這一幕更加讓他心動。他忍不住想要飄過去再看一看,卻被父神發現。
父神在後面拍了拍他,笑著讓他與自己退開。
「你是哪裡來的生靈?誤入此地便罷,她不喜生者入內,你莫要再上前了。」
於是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了,只是這境中的寂寞讓他憂愁,離去之前,他扯了白紙一張,折來折去,折成一隻生動的百靈鳥,將所攜靈力吹進一息,便叫它生動地跳躍起來。
他沒有明說給她,只是離去前與父神道:「這境中太寂寞了,這隻鳥兒算我心意,留在此處陪伴你們罷。」
那一幕看著實在太孤單了,這世間至美之景也就不過如此,世間芳菲虛幻冰冷,唯有她溫暖明亮。他有了憐惜的心意,不忍心叫她一直留在這漫長又沉靜的寂寞里,可他從來沒有生過想要擁有的心。
他就是想讓她再快樂一些,再自由一些,再幸福一些。帶著他靈息的那隻鳥兒,後來真的在極樂境陪伴了她好漫長的一段歲月,直到極樂境崩塌的最後一刻,都還在極樂境遙遠地呼應著她的召喚。
至於他,在離開極樂境之後,又在世間遊蕩許久,成了大荒的恂奇,又成了定世洲的步孚尹。在大荒的時候,他很偶爾地會想起這一幕,但在往生潭見過彤華之後就逐漸忘記。彤華成為了更加讓他心動的那一幕,而他直到今日,才將這兩個讓他心頭髮燙的模樣重合在了一起。
命運謔笑著他的無力與渺小,將他的心之所向和身之所歸引向了兩個相反的方向,將他的所求和所愛放置在了不可兼得的位置。
想要自由和真正的存在嗎?那就拿她來換。
步孚尹在極樂境宣洩而下時衝上去的那一瞬間,心裡就在想,憑什麼?
他的心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也沒有到這最後一步卻要為誰停駐甚至退卻的道理。他上前的姿態堅決而果斷,迅速又強硬,脫手而出的力量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向前就要穿透極樂境那層濃郁而厚重的保護。
他感到阿玄在對面起用了銜身咒,想要以此來阻攔住他的前進,逼他後退。他感覺到了,但銜身咒也無法阻攔他分毫,他的命運已經被長暝徹底拿走,銜身咒也控制不住他。
但她的確是提醒了他。
他們之間不僅僅只有一道銜身咒而已,他也可以讓她退讓,讓她服軟,讓她仔細而直觀地看看,天道在書寫命運的時候,對他們有多麼的殘忍和不公。
他催動了銜身咒。
於是她分明已經完整凝結的力量,突然在他的面前弱化,在極樂境呼應的百靈,在現世阻攔的阿玄,都要受此命運規則的掌控。
而由他手中向前衝擊的力量,凝結成一道金色的光芒,不由分說地穿透了這層阻礙。阿玄見狀不妙,竟直接向前以身作擋,而那股金光逕自穿過了她的身體,沒有對她造成任何損傷,便直接向後面的命軌而去。
步孚尹冷眼看著那道強力的金光平穩而準確地釘在了命軌的中心輪盤之上,隨著這一次的衝擊,命盤第一次產生了極其強烈的震動和轟鳴之聲。
阿玄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攏好圍護的結界回頭望去。那道金光宛如利劍刺進心臟一般,激得整個命軌都因它而顫動不已。
而方才被神器催動都不曾損傷半分的命軌,此刻卻因為這麼一小團光芒,而逐漸暫停了輪盤的運轉。那些支撐命軌運作的小輪盤開始卡頓、凝滯,或者是反向扭轉,最後直接破壞了原本平穩的運行,導致許多部位開始碾壓破碎,從命軌的輪盤之上掉落下來。
命軌真的開始損壞了。
從來說堅固不堪、絕不會被誰破壞的命軌,在這一刻開始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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