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於人群焦點之中的傅修遠卻神色如常,既未覺得得意,也不見半分受了羞辱的模樣。
他只淡淡地對新帝行了個禮:「陛下謬讚,為陛下分憂解難是臣的本分。」
新帝滿意地讓他平身。
一場鬧劇過後,宮宴結束,眾臣陸續離去。
傅修遠卻被新帝叫到了御書房。
燈火通明,新帝倚坐在桌案後,方才獻舞的寵妃為他揉捏著腦袋——宮宴上喝多了酒,又在御花園吹了夜風,他此刻只覺頭腦脹痛。
傅修遠垂首立於堂下。
「傅卿,南邊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薛義稱王,這是鐵了心不肯接受招安吶,」新帝嘆氣,「眼下朕手裡只有上京和周邊幾個州道,而薛義卻已經占去了南邊和西邊的半數城池,依朕看……」
他頓了頓,才將經過「深思熟慮」想出來的絕妙計策說與傅修遠聽:「北狄數十年前就已臣服,南羌又有重兵在手,朕想命北狄南下,再與南羌借兵,前後夾擊,將薛義部眾盡數剿滅於江浙。」
說完,新帝看著傅修遠震驚的表情,心中暗暗得意,繼續解釋:「南羌想要南方三郡,只可惜被薛義所占,必定對其懷恨在心,等消滅了薛義,那三郡還可歸還南羌,左右早就送出去了,這一來一回,等於朕不費半點兵力與土地,就借南羌之手除去一個心腹大患。至於北狄,送他們些布匹茶葉就是,江浙富庶,今年多收些秋稅就夠了。」
傅修遠自然不可能贊同:「陛下,放南羌北狄入境,無異於引狼入室。此等外族生性兇殘嗜殺,所經之處,我朝百姓必受其害,更怕到時請神容易送神難。」
新帝卻道:「北狄是大越屬國,安敢對主國不敬?南羌只圖錢財,我大越遍地金銀,賞它一些又何妨?反觀薛義,昔日曾為我朝團練副使,卻糾集反民自立為王,妄圖奪朕朝綱,該殺!」
他說完狠狠一拍桌子,嚇得身後的寵妃渾身一抖,嬌嗔著捶打了一下他的肩:「陛下嚇著妾身了……」
新帝聽聞,忙回過頭去安撫美人。
傅修遠面上毫無波瀾,藏於袖中的雙手卻緊緊攥成了拳頭。
少頃,他提議:「陛下,對付叛軍是我大越的家事,北狄南羌終究是外族。臣有一計驅虎吞狼之策,可使各地叛軍自相攻伐,以解陛下心頭之患。」
新帝:「說。」
傅修遠:「薛義年事已高,膝下五子二女中已有三子夭折,如今他的幼子半死不活,唯一康健的薛懷琛狼子野心,早有取而代之之意,但薛義自封為王后,卻遲遲未立繼任之人,可見對薛懷琛並不滿意。薛氏父子間已有矛盾,只要稍加利用,便可使薛義為陛下驅使,去對付其他叛軍。」
如此一來,既省去朝廷的麻煩,又讓各路義軍互相消耗,上京便可坐收漁利。等到其他義軍盡數被殲滅,薛義想必早已疲憊不堪,而朝廷大軍養精蓄銳已久,必能一戰而勝。
新帝聽罷大喜過望:「好!就按傅卿說的辦!難怪父皇那般倚重傅升,你我君臣也該像他們一樣。」
景帝不理朝政多年,諸事都交給傅升去辦,自己只顧享樂,他雖然很少見到父皇,但也羨慕他那樣的神仙日子。如今有了傅修遠,他也可以放心地將大事小情都交給他去辦了。
傅修遠躬身行禮,新帝便攬著寵妃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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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時,傅府的老管家早已在宮門外等候多時,見傅修遠終於現身,他神色焦急地迎上前去:「公子,老爺下午總算醒了,您就回去見他一面吧。」
自從熹王謀反,以傅升為首的一眾老臣便被囚禁於詔獄,被逼擁立熹王為帝。傅升不肯,便在詔獄中一呆數載,身染沉疴,英王登基後將眾人救出,傅升卻一病不起,京中眾多郎中看過後,都束手無策。
傅修遠沒有理會老管家,徑直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老管家的乞求聲被隔絕在外,幾乎聽不真切了。
行舟與傅修遠一同坐在馬車內,想勸,卻又不敢。
上京昨夜落了雪,車輪壓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咯吱」的聲響。
車內悄靜無聲。
走出兩條街,車簾突然掀起一條縫隙,傅修遠平靜地對車夫道:「去傅府。」
如今的傅府早已不復當年的輝煌,新帝面前的紅人傅修遠不在,已無官職的傅升又行將就木,昔日門生賓客不絕的傅府門前,只剩一個靠著門柱打瞌睡的小廝。
傅修遠的馬車在傅府門口緩緩停下,小廝揉了揉眼睛,看清來人竟是公子後,著急忙慌地要跑進去通報。
「不必了。」傅修遠將他留在門外,兀自走了進去。
傅修遠到來時,傅升剛剛喝過藥,精神萎靡,似乎隨時又要睡去。
傅修遠走到他床前站定,沒有說話。
房中只點著一盞燈,放在離床有些距離的桌上,昏暗的光自傅修遠背後照過來,滿頭華發的傅升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緩緩投來目光。
他的雙眼已經變得渾濁,花了很久才看清面前這人的臉,意識到是自己許久未見的長子時,傅升的眼睛微微張大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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