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兩人都怔住了。

片刻的愣神後，元提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震驚之下她向著對方伸出了手，在指尖觸碰到衛繚鸞肩膀的一瞬，自己先抖了一抖，接著便似瘋了一般喊了一聲，「清兒！」

衛繚鸞此刻還在為屋內憑空出現了一個女子感到驚慌，尚未反應過來時，便被對方拼命晃了晃肩膀。

「清兒，你醒醒，你不是衛繚鸞，你是周清，這裡也不是平陽城，這一切都只是個夢罷了！」元提生怕錯過這唯一的機會，恨不得將好友平生經歷都講上一遍讓她儘快想起今世，「清兒，我是元提啊，你是平陽城東市周家鋪子的女兒，我自幼無父無母，你與我年紀相仿，常留我在家居住，對我多有照拂，我們一起長大，我去做了市吏，你也接管了家中鋪子，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經是平陽城的第一富商了，城裡不僅有你的商鋪，還有你的家人，你的好友，他們都盼著你回家呢！而且……而且你從未嫁過人，沒有褚師予沒有魏照，更沒有褚師為蓮！周清，褚師為蓮都已經死了足有千年了，這世上再也無人逼你了！」

聽到「周清」這個名字時，衛繚鸞的眼眸便已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亮，而之後元提說出的一切也讓她覺得既陌生又熟悉，直到聽到最後一句話，那恍惚的神色才逐漸變得清醒起來。

但還不等她徹底想起這一切，已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你現在這般行徑，不也是在逼她。」褚師為蓮抱著臂膀倚在門邊看著這一幕，唇邊雖有笑意，眼底卻半分也無，「長生櫃坊便是這般辦事的？」

已經死了上千年的人就這樣出現在他們面前，元提知道他便是擄走周清進入這畫中的人，可是一時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人是鬼，自己這點身手能不能在畫中與其相抗，便只能將目光投向知曉內情的游光。

可讓她震驚的是，游光對這男人的態度卻很是客氣，並稱其為「陽寧神君」。

元提終於知道了長生櫃坊對褚師為蓮擄走生人闖進寶庫之事坐視不理的緣由。他既非人也非鬼，而是三十三重天的神君，只因滄泱註定有滅國之禍，這凌駕於世人的神明便托生到下界渡劫，做一世凡人，做那個禍國亂世的禍水。

第十一章 東宮夜宴圖（終）

元提不顧一切地想要帶周清逃離這畫中的幻境，但即便那個陽寧神君不阻攔她們，她們也找不到任何出路，跌跌撞撞間，反而在幻境中看到了衛繚鸞前世未曾看到過的一切。

前世褚師為蓮死後，衛繚鸞也跟著自盡而亡，死後魂歸地府，了卻這一世的善緣與孽障。但她並沒有在陰司看到拖累了自己一生的那個男人，因為她的生死不過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六道輪迴，褚師為蓮這短短十八年經歷卻是上天對滄泱降下的懲罰。

陽寧神君奉命到下界禍國亂世，滄泱國破，他也功德圓滿，順利渡劫，身死之後自要魂歸九重天。為此，他在天界的好友還專程來到凡間接他回去。那兩個年輕的小仙君一面算著時辰一面等著褚師為蓮自盡，時辰一到，褚師為蓮身死，留下了肉體凡胎的屍身，元神歸位再次做回了陽寧神君。

當神明憶起自己真正的身份和此來人間的目的之後，便再也沒有多看這凡塵俗世一眼，跟著那兩個同僚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真正該去的地方。

來人世一場，多少悲歡愛恨，也不過是神明看向凡塵那無悲無喜的一眼。

面對這前世未曾知曉的真相，漸漸清醒過來的周清久久未言。自從來到這幅畫的幻境中，她一遍遍地經歷著前世真實發生過的一切，哪怕在元提拼命的叫喊聲中憶起了今世的身份，可前世的回憶已經深刻進骨髓，明知眼前幻境為假，她卻有些認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東宮的衛繚鸞還是平陽城的周清。

而當兩個姑娘逃進東宮的花園，試圖找尋出去的道路時，那個放任她們逃跑的陽寧神君終於來到了兩人面前。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裡，全然不復身為褚師為蓮時的瘋狂，舉手投足自是端正自持，神情間便帶著幾分疏離薄涼，看起來真的像極了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唯獨看向周清的眼神還是一如當年那般情深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