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非福，燕克冬身子逐漸破碎。

他腦中清晰的記得，當初，方守拙是如何，將他一點點、拆開、重組，耀武揚威的。

活著被肢解，他沒有知覺、感受不到痛苦；可魂靈尚在，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任人擺布；這種滋味。

燕克冬抱住自己，十指用力，奈何泥土磚瓦終是抵不過的。

或許那些山石炸裂破碎、舊屋轟然倒塌也有這種並非死亡卻無比真實的消失感，他怕極了。

這是種威脅，不會生離死別，只是會讓自己愈發孤獨；燕克冬並不認為萬物沒有識別魂靈的目力，然有一天她真的這樣看待自己了，那又會是何種景象？

想到先前師姐被自己囚困體內、任自己擺布的樣子，他覺失了幾分歡愉，多了幾分懼怕。

呼吸急促，恐慌又內而外無法抑制。

回憶方才，師姐說的、師姐見的，她是不是已經發覺了，開始嫌棄自己了。

也對，沒人會喜歡一個連身體都是贗造的貨色。

眼神中光茫漸稀黯淡。

*

送走燕克冬，也不知他失去身體會不會即刻回到自己身邊。

握著手中的土石，萬物心生感嘆，腳步自然是不會停、從容走向在即將變得脆弱封印下的法扶塵，而心裡，卻是牽掛著別人。

這樣，算得上三心二意吧？

她心裡暗自笑，又想起師尊。

他倒是霸道的更多，自己同他在一起，心裡便只有他的份兒；如此，倒有中失去自由的壓迫感。

只是今昔不同往日，該來的到底還是會存在。

世界碎片划過萬物生出的陣場屏障，每走一步，似乎都會讓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更虛弱幾分；但背後隱藏著的，卻是不容小窺的法扶塵修力。

先前，萬物總是疑惑他明明看上去極強的、卻總是變著法的敗給自己，現在是清楚了，這顆絆腳石竟然是自己。

有趣的更多。

她捋著額前被吹散的碎發，再邁一步，便到了封印結界的邊緣。

上符文轉化速度不亞於蒼茫塵世中日月星辰之變換，萬物撫上手指，於更多的回憶再度沖入她的腦海。

這些組成封印的符籙符號，竟然不是凝練的修力，而是段段鮮活的記憶。

譬如，山林草木之間，一個猴子般跳脫的人兒和個嬌俏少女。

再譬如，宮廷府邸屋舍內，又有儀態極佳的公子牽著少女的手，於被關在籠中的野人前度過。

最後，甚至是少女揮著長劍，將可憐的人形物徹底抹殺消除。

…

煩亂嘈雜，像是繡娘手中永遠理不清的絲線。

觸目驚心的回憶占了多數、甜蜜婉轉的，卻是寥寥無幾。

抬頭望著被符咒生硬束縛、似乎隨時都會衝破的法扶塵，萬物並未半分遲疑；她心裡僅是曇花一現般閃過絲僥倖心理，隨即、灰飛湮滅。

如虹如螢，絢麗的光彩與即將崩潰的世界中不斷迴蕩穿梭，逐漸變大、變得可以被萬物輕鬆拿捏。

集合五行修術，這樣的招式她似乎已然忘記上次使用的具體年月，不過沒關係，於塵埃中來的、遲早都會回到塵埃中去。

她閉上眼睛。

揮動著手中的長劍。

被不斷擠壓的修力攢聚在劍身，不過薄薄片頁，看起來更為嬌柔不堪。

「颯—！」

劍身斬碎虛妄世界，力量勿需回歸。

封印雖說是羊質虎皮的定然不堪一擊，可束縛中的核心還是有些作用。

光茫混亂中，萬物彷佛看清了已記憶為牢籠，中困住的人，他眸瞳含淚，嘴巴嚴實的滲出鮮血；想必也是痛苦的。

即是自身相連結，萬物當然也做好了隕落的準備。

然則將近毀滅的間隙。

猝不及防的，烏髮纏繞她的手臂、另側，則將法扶塵封印再度加固，同自己般，被牽引著拉扯極遠。

莫名自天而落的長髮蘊含著修力，不像是修力平庸者做出來的。

這想法荒廢無疑，萬物捏住一縷，並無惡意，反而將法扶塵爆發的修力夾壓回去許多。

萬物順著頭髮來源、向上而去，哪裡的修力源處來自一點，是個修者。

熟悉感透過模稜長發的指尖，她並不覺得這人是什麼壞東西，但防人之心可不能消失。

光劍迅速轉移目標，順著那處被鎖定的位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