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夜間出行,便見竹叢趴著一個昏過去的人,衣襟染血,腰上魚符在月色下閃亮,是正九品宮官。
她猶豫片刻,冒著巨大的風險,將人拖了回去,藏在北倉庫內暗處,廢了力氣將他的傷口清洗乾淨,換藥、餵飯將養,將蘇潤的命救了回來。
兩人萍水相逢,除了換藥,也沒什麼別的交流,等他能走了,不願給人添麻煩,自行離開。
再見到蘇潤,是在掖庭的宮教,他已恢復,教宮女們畫梅和竹。群青幼時沒什麼機會學書畫,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有真才實學的,不免聽得格外認真。
只是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蘇潤時,台上講師卻總會避開她的視線,看著窗外的樹葉。
群青確實沒多想。
她進六尚後,蘇潤還一直當小小的宮學博士,與她保持通信,天冷勸加衣,下雨送傘。他確實有些優柔寡斷,但從不過分打擾,需要麻煩他時,他每次都願意幫她遮掩,群青便一直沒有斬斷這份友情。
直至被陸華亭點破,群青方頓悟,蘇潤大約早就猜出她的身份和目的,才會捨身助她,賭上自己的全部,全了這份情誼。
只是在群青看來,蘇潤實屬被她白白連累。
若不與她相交,若不幫她,他沒有必要得罪陸華亭,也就不會將仕途和性命都折在陸華亭手上。
何況她現在都不幹了,就更沒必要將蘇潤攪進局中。
情意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做朋友。
眼下,群青下了逐客令,蘇潤無顏再留,幾番試著撐起,冷汗滾滾而下,群青按住他:「不急走,還沒起效呢。」
蘇潤看著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衣袖上,終於鼓起勇氣:「娘子能否留個姓名?若不是娘子照料,某恐怕會曝屍荒野。日後恢復,結草銜環以報。」
群青道:「你叫什麼?」
蘇潤毫不猶豫地托出:「姓蘇,名潤,字雨潔。娘子呢?」
「群青。」不等他答話,群青便道,「我不與人相交,只與人交易。」
蘇潤怔了:「交易?」
群青說:「救命之恩,不需要你還。那天我看見你的魚符才救你的,你是宮官,對我可能有用。但現在沒用了。」
如此直白的說出心裡話,令蘇潤微蹙了一下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看她的眼神中,驚異里又帶上幾分痛惜。
群青已轉而道:「對了,一直沒問你,你到底得罪了誰,才會被如此對待?」
受杖的位置在臀腿,但蘇潤的傷處卻非常靠上,毆打脊柱,很容易將人打殘;敷藥混雜著污物,事後又將他扔到掖庭,任他自生自滅,行事惡意,像是蓄意報復。
「告訴娘子也無妨。」蘇潤嘆道,「就是新任給事中,孟觀樓。」
「孟觀樓,是孟相的長子?」群青有些意外。
孟光慎原本是太子李玹的老師,宸明帝的謀臣,聖人登基後拜了相,私下行事一直低調圓滑。他的長子也素有才名,沒想到居然如此跋扈,實在和他父親大不相同。
她繼續問蘇潤:「你以前什麼官職,為什麼得罪了他?」
「某是荒帝末年,江西的鄉貢生,就是去歲考進的國子監。今年制科,太缺人手,讓某任考官。看卷時,某不知道孟觀樓是孟相的兒子,說了……不該說的話。」
蘇潤神情暗淡,似心灰意冷,猶豫一下還是嘟囔出來:「某說他的答卷像代答的,初試與複試字跡略有不同。」
他一時意氣,將事情鬧大,隔日吏部將孟觀樓叫來,當場再作策論,證明孟觀樓確實才高八斗,根本就沒必要代考。
孟觀樓洋洋灑灑寫完,擲了墨筆在他臉上,臉色陰沉得可怕。然後蘇潤便以失職之罪被拖了出去。
「沒想到他這麼記仇!我冤他一次,他要某的命來報復。」蘇潤道。
「你確認兩張卷子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群青問。
「某專攻書畫科,看字跡還是很準的,斷然不是同一個人寫的。」
「自己能答,幹嘛冒險代考?這倒是奇怪。難道孟觀樓囂張到無視科考規矩的程度?」還是複試那日出了什麼事,他不能親身應試,不得不代考。
如此警告蘇潤,正說明其中有不可告人之處,不想讓任何人再深入探究。
不過群青沒說出來。
孟觀樓的把柄對她沒什麼用。
——好像不是一點用都沒有。<="<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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