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知道身份問題是這位前朝公主的逆鱗,宮女們譁然,章娘子丟下寶冊,撲上來捂住群青的嘴:「癔症!」
章娘子信誓旦旦:「公主勿怪,她癔症沒好全,胡言亂語!」
天殺的,平日裡靈靈巧巧的孩子,總在關鍵場合發瘋,是什麼病症?
楊芙如冰雕一般僵住。群青的語氣分明熟悉,可那神態卻極為陌生,她只在意,這女使看她的眼神中原本含著的那股亮晶晶的忠誠,不知為何熄滅了,如一口不見底的深井,讓她的心也不斷地墜落。
這話怎麼可能是她說得出口的!楊芙的臉色慘白。因這轉折太急劇,遠超她的意料,只能有一種解釋。
作戲,對對,肯定是作戲。
一定是南楚的安排發生了什麼變動,而她不知道。她受不了四周的目光,可又不敢輕舉妄動,只恐壞了事,只能如冰雕一般僵坐。但那心底驚惶的疑影豈是那麼容易按下的,不經意間,她把自己裙擺都捏皺了。
「誰說她癔症了?」鄭知意的嗤笑,像落在火上的油星,爆出一個火花,「我看她清醒的很。」
鄭知意在偌大的殿內踱來踱去,看見窗邊擺著李玹給公主剪的插瓶花枝,拔了出來:「她不過是把在場諸人的心裡話給說出來罷了。可憐這些奴婢都嫌棄你,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楊芙眼神忽然一凜:「本宮的宮殿,誰准你這個鄉野村婦撒野?滾出去。」
鄭知意活生生被嚇了一跳,花都掉了。
楊芙自恃是公主,平日裡只用眼神瞧不起她,好像與她罵仗都會沾染上俗氣,今日不知抽什麼風。在大庭廣眾下挨了呵斥,鄭知意覺得自己丟了極大的面子。
「你的宮殿?誰說的?」鄭知意一把拂落花瓶,「這是我公爹打下來的宮殿,是我們家的地盤。你敢讓我滾?我偏不滾,我想踏就踏,我就是在地毯上拉屎撒尿,你也管不著!」她拿繡鞋在地毯上用力踩踏,直將花枝碾成了一地粉末。
楊芙五內俱焚。這種人從前連宮城都不配進,現在卻能在她的寢殿裡撒野,她將袖中的香球砸了過去。
香球擦著鄭知意的臉頰過去,令她瞪圓眼睛,隨後挽起袖子,猛跳起來,章娘子將她抱住:「鄭良娣,莫動手啊!」
兩人積怨已久,而今陡然動起手來,寶安公主的婢女圍攏上來,鄭知意帶的兩個婢女都來拉扯章娘子,場面一時混亂。
「這,奴婢去勸勸……」
殿外雨絲斜飛,壽喜撐著傘,已隨太子立在窗外旁觀了好一會兒。
窗前的李玹卻搖搖頭。
他的臉頰偏瘦,眉飛入鬢,皮膚和薄唇都缺乏血色,那雙狹長的鳳眼卻非常有神。
「不知掖庭怎麼選出如此蠢笨不知的人,竟敢當面頂撞寶安公主!」壽喜罵道。誰不知道,寶安公主是太子和燕王放在心尖上的人。
殿內人影亂做一團,唯有群青低著頭,事不關己一般跪著。
李玹眼中掠過一絲厭惡。
能引起紛爭又全身而退的人,絕不蠢笨,而恰恰是聰明,並且惡毒。
李玹咳了兩聲,壽喜忙將傘向他傾去。李玹擺手:「你接著說。」
壽喜回道:「殿下迎琉璃國使者入長安這幾日,發生了許多事情。」
「三郎身邊那位陸長史,與大理寺的人一道查案,不知怎麼的就查到孟觀樓在長安的私邸,還發現一位偷養的外室。消息連夜傳到聖人和娘娘那裡,白天,孟相還想撮合孟觀樓和丹陽公主的婚事,聖人氣得將茶杯都摔了。孟觀樓尚公主,肯定是不成了。還有,正五品以上不得養外室,所以孟觀樓那名外室,按律沒入了掖庭。」
李玹閉了閉眼。
「孟觀樓的性子殿下知道,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登門辱罵,將一桶黑狗血潑在了陸長史殿門口,還在門上寫陸長史是克母的天煞孤星。」
李玹驟然睜眼,出了一身冷汗:「他闖了燕王府?陸華亭什麼反應?」
「沒有反應。」壽喜斟酌著說,「聽說,陸長史原本趴在案上休息,生生被孟觀樓給罵醒。可是醒來之後,沒有理會孟觀樓,只是將面前的摺子一本一本地翻開,看裡面的內容,然後全部推到一邊,一句話也不說。」
「然後呢?」
「然後,陸長史是出門去看孟觀樓了,可也只是站在門關處,用手指觸摸門上的黑狗血,又抬頭望著太陽,隨後定定地看著孟觀樓,就好像沒見過他一樣。」
這一連串反常的動作,果令李玹眉心蹙緊。
「孟觀樓這次過了,定是踩到了陸華亭痛腳。你不懂,此人睚眥必報,若結下死仇,日後就要下死手了。」李玹道。
壽喜一驚:「這孟觀樓從前還算規矩,自打進了長安城,行事狂妄無度,早晚要連累了殿下。是否該提醒孟相,敲打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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