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華亭望了他一會兒才道:「一個掖庭監作,邊緣的小官,色膽包天,也不會在證人帶去大理寺之前,把人扣住動手。你就不怕玉奴去了大理寺頭一件事,便是告你一狀嗎?」
裴監作汗如雨下:「下官……」
「還是說,你心裡很清楚,這玉奴根本到不了大理寺,也不會開口說話。」陸華亭捋著室內的一葉蘭花,「是不是有人,叫你提審前殺了玉奴?」
此話如驚雷,令裴監作神色大變,未料他能直接猜透這背後的緣由。
「你看,某說你毀滅證據有錯嗎?」陸華亭說,「大理寺可以驗出死法,你就算給她找個暴斃的由頭,還是難脫罪責。玉奴死在掖庭,你是掖庭監作,你不承擔最後的罪責,難道要你上面的人去承擔?」
裴監作想明白這個道理,忙道:「下官亦是受人指使,一時糊塗。那人確實是讓下官將玉奴處理掉,下官見她頗有幾分姿色,就這麼弄死太可惜了,倒不如先給咱家享用享用。早知她如此重要,咱家說什麼都不會應下的……說起來,還是下官保住了玉奴一條命呢!」
「受誰指使?」陸華亭追問。
「長史不要難為下官了……」
「某存心想給你指條明路,看你夠不夠聰明。」陸華亭眼中浮上霧似的嫌惡,聞言並不意外,反倒倚在柜上,「我猜猜,叫你殺玉奴的人,是大的孟還是小的孟?」
若說裴監作方才只是懼怕,現在他已是面色慘白,陸華亭已詐出他是孟家的人,作為政敵拿住了他,豈會輕易放過?
「下官不懂,他倆……不是一家的嗎?」他不禁問。
「兄弟尚且相殘,父子之間,哪能沒有嫌隙?」陸華亭覺察到裴監作豎著耳朵聽,笑道,「這玉奴呢,是孟觀樓的愛妾,據我了解,孟觀樓對他愛的女人很是溫存,一般捨不得殺。那就是孟相了。你若是聽孟相的打殺玉奴,你猜孟觀樓會不會記恨在心。他不敢忤逆他父親,還殺不了你一個閹人?」
「孟相如日中天,可他總有老的一日,死的一日,屆時他所有的權勢都會交給孟觀樓。從你應下這件事開始,你便左右都是死路一條!」
聲聲如冷箭,令裴監作幾乎癱倒在地上。他從未想過被人利用至此,連連央求陸華亭給他一條生路,日後必然報答。
「孟家與燕王府水火不容,你既是孟家的人,我幫你,這不是害你嗎?」陸華亭笑道,「你既陰差陽錯保下了玉奴,也算你『有功』。今日回去,我便上奏罷了你的官,把你貶回掖庭奴才,孟家知道是我作梗,想來不會難為你一個小卒。你呢,先在掖庭倒幾天尿桶,如何?」
相比杖斃、流放,裴監作竟覺得倒尿桶是可以接受的結局,叩首叩得紗帽滾落,露出斑白的鬢髮。
陸華亭拿腳尖把紗帽從道上挪開,嫌惡地從他身邊走過去:「收拾收拾東西,讓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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狷素道:「長史好厲害,三言兩語罷了他的官,他還得感恩戴德。」
陸華亭卻陡然站住,狷素險些撞在他身上。
檐下,背對他們,立著一道素淨的身影。
群青真的沒走。
「你先回去。」陸華亭說。
群青聽到腳步聲靠近,她抬腳便走。
她垂眼注視著地上的影。日頭將人影拖得細長傾斜,兩道影子一前一後,中間隔著一段疏遠的距離。陸華亭始終綴在她身後。
群青的裙擺逶迤過廊亭,穿過青翠欲滴的園中林木,叮噹輕響仍然在身後不遠處。那是陸華亭蹀躞帶上掛著的魚符和匕首碰撞出的聲音。
她知道陸華亭素來有耐心玩貓捉耗子的遊戲,可今日才體會到,原來做牽著線的人,內心同樣澎湃萬分。
一閃身,群青不見了。
陸華亭望著眼前聳立的太湖石假山。
他站定片刻,低頭彎腰鑽進石洞。
裡面別有洞天,有個極小的石室,剛一踏入,一把磨得極尖的銀簪就抵在了他的脖頸上。
「娘子現在看來是好多了。」陸華亭半晌才開口,語氣帶著冷意,既已被威脅,並不掙扎,反鬆散地靠在了石壁上。
光照實在刺眼,他不由偏開臉。群青找的地方巧妙至極,一束光從對面石洞照進來,將他照得分毫畢現,她自己卻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群青半倚在石壁上,抬起的手臂還有些綿軟,只能從身後借力。眼前,陸華亭髮絲沐浴著金光,這張臉顯得昳麗驚人,讓她有制住斑斕猛虎的緊張感。
群青不願浪費時間:「長史上次說過,你我沒有關係,沒有理由看我的面子,群青謹記在心。只是長史,西市那次你也借過我的勢,沒有白借的道理,今日之事,算你我扯平。」
說了半天,居然是在撇清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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