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群青卻從他人口中,聽到了阿爺死時的另一種境況。
從這暗衛的話中推斷,阿爺很可能在城破那日找到了阿娘,攔住了她,替她去完成昌平公主的任務,然後被趙王或者孟相所害。
瓢潑大雨中,群青垂下眼瞼。
很冷。她以為自己經歷兩世,已經麻木,可以冷靜思索,然而心中還是發麻,一陣一陣地痛。
芳歇急道:「阿姐……我的線報說,你阿娘已被南楚所救,跟我回去,待我奪位,一定讓你們團圓。」
群青冷冷看他,眼前的雨水模糊了視線。
眼下有了兩種答案,真實的,也許殘酷;美好的,也許致命。
她不願再為任何人的棋子,騙過她一次的人,她也不會再信。
她對芳歇道:「我不去南楚。」
此時船靠近劍南道的碼頭,岸上忽然傳來馬蹄聲與人聲。有幾十人舉著火把,騎馬追逐行船,依稀喊著:「停下,還不靠岸!」
幾名暗衛道:「大宸的人追上來了。不能再耽擱了,殿下!」
話音未落,便有箭射來,砰砰地扎在船篷上,他們緊接著要跳上渡船。
群青將連接的繩索割斷,幾人都落入水中。
群青將子丹放在芳歇口邊,對暗衛道:「你們若想活命,現在便放我離開,若要與我纏鬥,誰都走不了。」
「阿姐!」芳歇望著她,「你做什麼?我不走。」
群青已將子丹塞進他口中,同時割斷披帛:「若你還念這份救命之恩,等奪權之後,封我為『天』。」
說罷,將一把他掀進水中。
那四名暗衛自然明白輕重緩急,一哄而上,馱著他便向遠處渡去:「殿下,快走!」
芳歇伏在一人背上,回頭望她,眼中驚悸漸成絕望,子母轉魂丹折磨著他的身體,如今不疼了,力竭昏厥過去。
群青沒有划船,任憑小舟在河中漂浮,她靜靜地坐在渡船上,眼中倒映著岸上府兵騎馬逐船的影子,她辨認出他們的衣裳,是太子的府兵。
若是先前被李玹追上,她大概會感到絕望。
但現在,看著府兵靠近,她反而生出了些許快意。
她心中琢磨著方才那暗衛的話,胸中漸起酸澀不甘,翻滾起火焰。
可若是不知道個中細節還好,如今知道了,仇人尚在宮中,她不久前才跟他們錯肩而過,看到他們富貴自如的模樣,如何甘心就這樣赴死,逃跑又何意義。
李玹只是派人捉她回去,而不是就地誅殺,便說明她還有翻盤的機會。
頭頂忽然被人搭上了東西。
那殺魚少年將衣裳蓋在她頭上,他冷得直打顫,居然還啃著一張餅。覺察到群青的目光,他把胡餅從自己嘴邊,慢慢地移到了群青嘴邊。
群青沒有吃:「你不怕?」
「阿娘說過,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留在船上也可能被殺,還不如賭一把,跟著你,眼下不是活了嗎。」這少年小心地說,「娘子,俺阿娘還說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哩。」
群青的鼻尖酸澀了一剎,她很意外自己居然還會為這般孩子話觸動:「你跟著我,馬上就要倒霉了。」
「啊?」
幾枚飛鉤拋出,抓在了船上,直將木舟拉到了岸邊,岸上的枯枝落葉上,全是馬和人。府兵身著銀亮的鐵甲,面容冷酷。
「東宮參軍王鑲,奉太子之命,帶青娘回宮。」為首那人拱手一禮,語氣客氣而冷。
偏是此時,身後又傳來馬蹄聲與哨聲,那隊馬疾馳而來,橫衝直撞,東宮府兵不得已分開兩列,讓一隊白馬衝出了囹圄。
群青漠然坐在船上,望見為首那人一身紅色官服,通身被雨水打得透濕,令那紅錦與繡花愈發鮮艷逼人,蒼白的臉,漆黑的發,分明得近乎妖艷。他勒住馬,遠遠地望了群青一眼,便轉向王鑲:
「燕王府抓細作,某也要帶青娘子回宮調查。」
第69章
王鑲萬沒料到他敢截東宮的人, 沉下臉提醒:「陸長史,某是奉太子殿下之令。燕王府難道想越過了太子去嗎?」
陸華亭卻不下馬:「王參軍領的是口諭還是手諭?」
「這……領的是太子殿下口諭。」
陸華亭從懷裡取出兩頁紙,在他面前抖展開:「某拿的是細作畫押口供並燕王殿下手諭。依大宸律, 皇儲府兵拿人, 必須文書齊全,否則是羈押良民,王參軍是想陷太子於不義之地?」
王鑲只得了李玹一句話就快馬加鞭地趕來,哪料到陸華亭有備而來:「我也是職責所在,陸長史何必故意為難, 咱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水從順著鬢角, 從陸華亭的下頜上滴下來, 他一勒馬道:「燕王府負責撰修大宸律, 實在沒有知法犯法之理。你回去補全文書再來,某絕不為難。」
王鑲部下那些府兵躁動起來,王鑲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言語, 伸手止住他們。
陸華亭兀自下了馬, 朝群青走去。
飄飄搖搖的木舟上, 她身上天青色衣裙已然透濕, 緊貼在身上。漆黑的髮絲粘在瓷白的臉上, 睫毛不住地滴落雨水, 像一尊破碎的觀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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