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腳離開,群青後腳便在庫中發現了三十匹尚未動用的雲錦。
和姜繡娘跪在內堂蒲團上,群青開始刺繡,她手下梵文形狀優美,比經卷上手抄的更加舒展。覺察到度厄法師在自己身後,似乎在看著她繡經文,群青趁機道:
「法師,今年雨水多,寺中雲錦若放置到明年容易生霉。我有防雨的黃色花椴相贈,可否換了這些雲錦?」
度厄法師眉眼都沒動一下,不過問她的動機,更不在意她的小心思:「可。」
受到如此包容,群青心生愧疚,繡得更快了。
她與姜繡娘速度雖快,但三百經幡的數量畢竟巨大,落在群青針線間的窗光,從明黃移作了混黑。
傍晚時,姜繡娘快步走來,悄然對她道:「寺中來了兩個人,好像是度厄法師的仇人。」
聽見熟悉的聲音,群青微掀簾幕。她看見陸華亭,陸華亭也瞥見了她。
狷素剛要叫人,便見陸華亭微一垂睫,狷素會意,低頭緘口。群青將簾幕放下,二人裝作不識,陸華亭這才抬起眼,望著橫眉冷對的度厄法師。
「孽障!」
度厄法師的禪杖捶地,發出鈍重聲響,令群青手中針一抖,豎起耳朵留意著那邊的動靜。
度厄法師道:「燕王口諭已至江靈寺,燕王妃也已親身拜訪,舉國寺觀本就不受皇家限制,你還想用皇權壓我們不成?」
陸華亭的語氣平靜得幾乎有些冷淡:「燕王殿下並無此意。某自知是討錢來的,絕不會趾高氣揚。只是雲州如今受災,百姓平日的香火錢不少,法師是否可以考慮拿出來修建新廟,以工代賑,增添來日香火。」
城中現銀最多的地方,除了當鋪錢莊,就是寺觀。楚國的寺觀一向有濟世救災的傳統,若想快速調度銀兩賑災,來找寺觀住持,確實是最快的。
度厄法師與陸華亭說話的語氣,與對其他人截然不同:「若是別人求救江靈寺,無有不應之理,可若燕王來,老衲偏不能答應。」
陸華亭道:「某知道,你在等我前來,我來了。」
度厄法師冷笑一聲:「你明知增珈法師是我師弟,犯下滔天罪過,還敢踏入寺中,有你這等欺師滅祖的孽障做謀臣,燕王又是什麼良善之輩?」
也是冤家路窄,這度厄法師竟與增珈法師熟識。
增珈法師之死本是陸華亭的逆鱗,群青不由掀開帷幕,生怕陸華亭在江靈寺大開殺戒。
然而,陸華亭毫無反應,隔了一會兒,黑眸平靜:「法師要如何才肯答應賑災?」
度厄法師道:「取『蓮花座』來。」
兩個小沙彌很見師父如此生氣,跑進內室,合力拖出一個沉重的蓮花蒲團。陸華亭垂眸,這蒲團之所以沉重,是因墊子下面藏有釘板,是專供有罪之人贖罪用的。
度厄法師撥動佛珠,語氣歸於平靜:「想要江靈寺賑災,可以。當年增珈法師未盡之驅魔度化之事,便由老衲代勞。跪。」
群青看見陸華亭沉默片刻,竟真的撩擺,慢慢跪於蓮花座上。
面前有金盆盛鹽水,水中團著荊棘。他把手放進水中清洗,再拿出來時,指間添了數道血紅的傷口。
陸華亭手指鬆了片刻,慢慢握緊銅錘,發出一下一下的木魚敲擊聲。
狷素呼吸微抖,不敢相勸,只好攥拳站著,怒視度厄法師。
度厄法師渾然不見,又冷然囑咐那兩個小沙彌:「去拿棘條來。」
跪在蓮花座上,尚能勉強平衡,若是再用棘條抽打,釘板便要深深嵌入膝中,是想廢了他這兩條腿,陸華亭和狷素的面色微變。
群青掀過帷幕,道:「經卷上說,不是只有修行之人才可度化他人,心念純粹、從無惡行之眾生,亦可作□□度化他人。不知我是否可以代行度化?」
度厄法師見她出來,怒火燃到她的身上:「哪一卷中有此等內容?」
「琉璃國浩海談經卷,第一百三十三卷,雉浩法師的徒弟所言,法師稱讚了他。」
度厄法師微微一怔。
群青垂睫,她有幾分忐忑,生怕度厄法師隔著她柔弱的皮囊,嗅見了她骨子裡的血氣。
度厄法師的神情卻緩和下來:「女施主確然熟悉佛法,像你這樣的年輕人,鑽研經卷者,已不多見了。」
說著,度厄法師竟退至一旁。
群青便擦淨手,抽出供案上淨瓶中的柳枝捏在手中,走向陸華亭。
陸華亭只見她裙上懸掛的如意結慢慢靠近。
旋即群青面無表情地將柳枝點他的頭上,陸華亭濃密的眼睫猛顫一下,那冰涼令人心驚的露水順著他的額頭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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