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令鐸可以想像,這件氅衣大約是他替她披上後不久,就被姚月娥給換了下來,放在匣子裡保存著,等到販貨回了京,再拿去什麼地方賣掉換成銀子。
就像她以二十兩當掉的,他的祖傳玉鐲一樣。
「朕給你兩條路。」
頭頂響起永豐帝的聲音,他道:「一條,你支持新政,帶兵北伐,之前種種朕既往不咎,你還是朕的好兄弟;另一條……」
永豐帝頓了頓,沉聲道:「朕放了姚月娥,許你禍不及家人,可是你和手裡關於改革派貪墨的證據,都要永遠消失。」
封令鐸沒有說話,垂拱殿裡燒著地龍,一點都不像快要到臘月的時候。
他俯身摸了摸溫暖的地板,想起的卻是那個同樣寒冷的冬夜,一間破廟、一半屋頂、一堆篝火,那裡什麼都沒有,卻有一張涼掉的麥餅,和兩個同樣純粹的少年。
他記得他酒醉後高誦《離騷》的模樣。
他忽然很想他。
封令鐸笑著搖了搖頭。
他緩緩摘下長翅帽,將它端端正正地置於身前,而後俯身下去,對著永豐帝鄭重一拜——
「臣謝陛下隆恩。」
*
上京今年的初雪,下在了臘月初八的這一天。
半月前,姚月娥被追兵奉旨帶回上京後,就被安置在城裡這一處幽靜的別院。每日專人輪班看守,除了不能向外頭遞信和自由出入,吃穿用度上倒是沒有虧待她。
這裡與世隔絕,姚月娥雖然擔心,但也明白她首先要做的是照顧好自己,所以這些日子吃好睡好,人的精氣竟也養好了些。
院子裡有一顆樹,因著冬天掉光了葉子,如今也看不出是個什麼品種。倒是枝幹上積著皚皚的雪,看起來格外蕭瑟。
葉夷簡就是在這時,出現在了姚月娥的院子。
姚月娥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這番折騰回京,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會是葉夷簡。
她起身迎出去,瞧了眼葉夷簡身後,卻什麼都沒看到。
「咦?」姚月娥下意識覺得不對,「封溪狗沒來?」
葉夷簡一臉頹色地搖了搖頭,敷衍道:「他公務繁忙,這才托我來接你離開。」
「離開?」姚月娥一聽便蹙了眉,「去哪兒?」
且不說單一句公務繁忙作為推脫有多麼反常,就說這一路的追兵、而後軟禁、緊接著葉夷簡過來又說要送她離開……
葉夷簡欲言又止,只囫圇道:「具體我也不清楚,你先跟我出去,後面見到封恪初,他自己會跟你說的。」
「那我們在淺渚埠遇到的追兵又是怎麼回事?」姚月娥不甘心,扯住葉夷簡的袖子,非要問個明白。
葉夷簡眼神遊移,最後只能把所有問題都推給並不在場的封令鐸,道:「你的問題……我之後讓封恪初來跟你解釋,行嗎?」
眼見對方守口如瓶,什麼也問不出,姚月娥只得怏怏地跟著他上路了。
一路上,葉夷簡都很是沉默,馬車也總是避開城裡人多熱鬧的地段,繞路走一些偏僻巷弄。
姚月娥越來越狐疑,及至馬車行到朱雀門,趁得葉夷簡下車應付巡檢司的人,姚月娥掀開車簾,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葉夷簡聽見身後一聲異響,轉身只見一個伶俐的身影,一溜煙兒地跑進了人潮。
「哎呀媽呀!我的姑奶奶啊!」
葉夷簡登時一個頭兩個大,趕緊一邊招人,一邊自己也跟著追了出去。
如今正是酉時飯點,朱雀門人潮洶湧,葉夷簡眼見姚月娥鑽進人群,順著人潮越跑越遠。
想起封令鐸的叮囑,葉夷簡簡直鬱悶,他沿途一個個辨認過去,終於在張貼著明黃告示的譙樓處尋見了姚月娥。
心頭猛然一沉,惱火變成慌亂,葉夷簡一把將姚月娥扯回來,支吾著還想將事情掩蓋過去。
姚月娥卻兀自失神,根本不聽葉夷簡,扭頭撥開人群就往外去。
「姚、姚月娥!你回來!」
幾日來的心力交瘁,葉夷簡終於沒了那副溫吞的脾氣。
他一把拽住姚月娥將人拉回,怒視她道:「封恪初為了你,已經把自己搭進去了,你如今不離開京城,還想怎麼樣?!」
話一出口,葉夷簡才驚覺自己著急之下失了分寸,畢竟如今的問題是封令鐸反對皇上北伐,將姚月娥扯進來,實在是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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