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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央九則是挺直著身子,面色微冷地警告:「這是王府奉旨辦的案子,請你不要插手。」

方予鶴脫下官帽,一臉無辜:「我來書局歇歇腳,幾時說我要查案了?」

「我干差事不過是應付,哪像你,為了那人,連命都可以不要。」

「別吵嘴,聽這位姑娘說。」

兩人的目光又齊刷刷地看向我。

一個穿著盔甲,一個穿著官服。

都是一樣的高大,身上都有著藏也藏不住的肅殺之氣。

盯得我毛骨悚然,我仿佛如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再讓我看一遍《山海注》。」

我故作鎮定地接過書,背後沁出絲絲涼汗。

他們看上去對我並無惡意,甚至可以說是很客氣,可是我最害怕的便是將自己置身於他人的掌控之中。

就像現在的小姐對我,也會給我賞賜和體面,但這樣的禮遇,是一種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施捨,所謂禮遇和刀劍相加,不過是一線之間,他們的一念之差。

我摒棄雜念,一頁頁翻閱著書頁。

什麼都沒有,沒有夾帶,沒有標記。

「我沒找到……」

但在電光石火之間,我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扒開書縫,果然找到了一張隱隱被撕去的痕跡。

「如果你們要找的東西是某個線索,沒有多餘的夾帶的話,那這個線索也可以是《山海注》本身的內容,你們可以比照其他完好的《山海注》,從而推斷缺的是哪一頁。」

「你們放心,我和陳老闆絕對不會對那殘缺的一頁好奇的。」

陳老闆立馬感知到我的話中話:「就是就是,我就當兩位大人沒來過,什麼椅子、花瓶都是自個兒囫圇摔下去的。」

方予鶴噗通一聲被逗笑:「別害怕,店裡的損失央九會賠的。」

央九正在仔細地對照著到底是哪一頁殘缺,猛然被喊到,抬起頭,悶悶地不好意思道:

「這位掌柜,對不住了,剛才進來時被一隊人馬攔截,我以為你與那些人勾結,所以殺紅了眼。」

陳鐸摸了摸脖子,有種劫後餘生感:「差點新頭換舊頭。」

在這有點緊張的氛圍下,陳鐸的話一下子打破了這種尷尬,好像春日暖陽化開冰面。

我們發出一陣莫名的笑聲。

四張臉,對視彼此,緣分從此開始。

很多年後,我們四人相聚。

三人澆滿酒,一墓空飲酒。

人生無常,唯念往昔。

第6章

自那之後,我們四人不知為何熟絡起來。

方予鶴沒事就來陳鐸的書局,仿佛專門逮我一般:

「書生!新開的坑什麼時候填!」

「方大人,大庭廣眾之下不要叫我的筆名!」

「不許欺負小春。」

央九擋在我的面前。

陳鐸吶喊:「你們能不能不要穿官服進我的書局,老百姓都被嚇跑了!」

「陳老闆,大氣一點!」

……

方予鶴是個散漫灑脫之人,雖穿著一身像模像樣的威嚴官服,卻到點就溜,戲稱自己:「錦衣衛裡面最有文化的惜命之徒。」

央九是三皇子的暗衛,也是他最忠誠的一把刀,每次任務都竭盡全力,鮮血淋漓地轟然倒在地上,而我們三個會偷偷把她撿走。

陳鐸是個富家子弟,但投資眼光不大好,這些年投的酒莊、山莊,投一個賠一個,只有書局勉強盈利,他老爹嚇得求他最好坐吃山空,不要亂搞事業。

而我,普普通通的姚府丫鬟,敏感,自尊。

今年攢夠了一百兩銀子,贖身,開始了我嚮往的自由之路。

「真的攢夠了。」

姚夢蘭稀奇地數著這些銅板碎銀子,不可置信地問我:「小春,你是偷了、搶了,還是賣了?」

我心中燃起一股無名之火,她不知道我手生凍瘡替人抄書的艱辛,不知道我在大雨滂沱之下護住書稿,渾身濕透發著高燒渾身顫抖,唯有一口氣強撐著嚮往自由。

她自高高在上,便信口雌黃。

更可悲的是,我無力反駁,即便我十指張開,展示我粗糲的關節、皸裂的皮膚、陳年的疤痕,她也不會有絲毫冒犯了我的歉意。

她只會說:「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

「喲,氣惱了?我只不過說個玩笑話罷了。」

姚夢蘭正在往指甲上抹著蔻丹,她微微抬起眼皮,看著我:「我就拿十兩,剩餘的就當我做小姐的,給你以後的嫁妝。」

旁邊的嬤嬤提醒我叩拜謝恩。

倘若我有一千兩,我可以把這九十兩硬氣地摔在地上,昂首挺胸地說:「我不要你的施捨。」

但是我只有一百兩,我還要活著。

此刻我的尊嚴遠遠排在了我的生存後面。

我重重地給她磕了一個頭。

在這個時代,敏感,對於一個下等人,是奢侈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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