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早已沒有意義,他這輩子的自尊自大、自以為是,都在跌倒的那一刻摔得粉碎。
窗玻璃漸漸蒸起一層迷濛的水汽,遮住了院子裡的事物,似乎把李靜水當初的期冀、哀求、痛哭也一併掩蓋,那場酷夏的父子反目,就以這樣的方式急轉直下、倉促告終。
之後李靜水沒再麻煩過吳宇他們,早上袁淮一走,他就搭長途車回老家,下午再卡著時間匆匆返回,給袁淮準備熱乎的宵夜。
他努力瞞著袁淮,可心裡裝著事,又奔波疲勞,那場風寒感冒持續了半個月不見好,一直反覆低燒和咳嗽,人也快速地消瘦起來。
藥換了幾種,也掛了水,都不見效,最後大夫作主給停了藥,說血項跟肺部都沒問題,可能是免疫力不足導致了恢復緩慢,叮囑李靜水多休息、多補充營養。
袁淮悄悄給李靜水的包里塞了些薄荷糖,方便他咳嗽的時候含一顆。
李靜水媽媽也心疼兒子,看出來這孩子有些鑽了牛角尖,在為他爸借酒消愁、摔跤腦梗的事自責,好幾次想跟兒子聊一聊,都讓李靜水用各種理由躲了。
他這樣一意孤行地折騰著,除了愧疚自責,也是捨不得他媽獨自面對病號,伺候一個突然癱瘓、脾氣急躁的成年男人,是件非常耗費體力和心力的事。
每天中午那頓飯尤其難喂,需要把肉製品和蔬菜、米飯或饅頭打成糊,一點一點兒給病人餵進去,他爸有時會咬住勺子,或者故意不吞咽,把飯吐得到處都是。
吃飯時尿了拉了,更是常事。
李靜水給家裡買了整箱整箱的成人紙尿褲,添了張能搖起床頭讓他爸半臥著的護理床,又買了把方便推著他爸去院裡曬太陽的輪椅,手裡的存款捉襟見肘。
他爸睡覺的時候,家裡的氣氛能鬆快一些,他依舊不肯閒著,搶著幹些家務雜活兒,連牆角經年累月的蜘蛛網都要踩著凳子黏乾淨,後來又花了幾天,把後院那塊兒荒了幾年的絲瓜地重新翻了一遍,紮好了絲瓜爬架。
等到絲瓜地收拾好,日子已經到了二月底,他爸的癱瘓並沒有明顯的好轉,這是一場看不見盡頭的長征。
李靜水媽媽去醫院取了下個月的藥,第二天,家裡大門的鎖頭換了,門口放著一罐剛做好的菌菇醬。
李靜水叫不開門,失魂落魄地抱著那罐香菇醬回家,當天晚上高燒一場,袁淮照顧他到半夜。
李靜水重新回去帶家教了,還多收了兩個學生,周內晚上也排滿了課,有時候比袁淮這個高三生回家還晚。
他爸的病需要錢,袁淮上學也需要錢,他沒時間沉溺在悲痛里。
他又把自己裝回了透明的套子裡,看著栩栩如生,可喜怒哀樂都變得遲鈍模糊,常常心不在焉。
袁淮察覺出了李靜水的反常,私下問過吳宇,卻打聽不出什麼。
這年的三月六號,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陸景要和女朋友訂婚。
兩家本身門當戶對,小兒女感情培養起來了,各式流程就催得特別快,陸景表面抱怨他爸的霸權主義,來給李靜水送訂婚宴請柬的時候,嘴巴都要咧到耳後根了。
他等了一會兒,李靜水才從巷子裡緩緩出來,倒春寒過去了,李靜水還裹著冬天最厚的衣裳,身子板兒在裡面伶仃打晃。
等人走到路燈下,陸景嚇了一跳,「哥,你怎麼瘦成這樣?!」
「前段時間病了。」李靜水看陸景一副要把他抓上車就地送醫的架勢,趕緊退了一步,「大夫說我已經好了,再養養就行,真沒事兒。」
陸景撒手作罷,又掏出張紅底灑金的請柬,不滿地哼哼上了,「我說你最近怎麼總失聯,都不敢跟你發電子請柬……周五我跟小悅在金萊大酒店辦訂婚宴,你可一定得到啊哥。」
「恭喜你們了。」李靜水接了那張請柬,從兜里摸出個紅包,「一點兒心意,訂婚宴我就不去了,周日課多,忙不過來。」
「哎呀,訂婚不興討份子錢。」陸景不肯要,繼續磨著,「一頓飯能耽誤多少功夫?真沒請幾個人,就四桌,師父也在呢,到時候你倆坐一塊兒。你都多久沒見老頭兒了,不得哄哄他?」
提到老專家,李靜水面露赧然,他這些日子忙得暈頭轉向,忽略了師父他們,就連袁淮也常常一天說不上幾句話。
可他依舊堅持不參加,知道陸景爸爸介意他的性向,也怕撞見設計院的前同事們太尷尬。
陸景嘆口氣,「哥,你這麼四處打工,人會累垮的。師父他老人家怕你為難、不好催你,可彭師兄真能一直等下去嗎?那是賣師父的面子……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你將來怎麼辦?徹底轉行,一輩子帶家教嗎?」
李靜水垂下視線,把手裡紅包捏出兩道深深的折印,「我再想想……袁淮他——」
「袁淮都十八了,能照顧自己!」陸景打斷他,「你就不能自私點兒?真去了G省工作穩定下來,對你對他都是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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