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明擺著的,連鎮國長公主這樣的巾幗英雄在北狄都熬幹了心血,回來沒兩年就香消玉殞了,更何況不是北狄汗王血脈,一出生就被逐出北狄皇宮的郡主。
一開始頭疾發作的時候,她一聲不吭,表現的和正常時一樣,還是荷風細心,發現了她忍疼時被自己指甲掐出來的印子,才發現的。
從那以後,宮中太醫都多了一項任務,治好明昭郡主的頭疾。但這麼多年了,什麼藥都吃過,什麼方法都試過,民間神醫也看過,作用寥寥。
為著這事,一向寬厚溫和的寧平帝都不知道對著太醫發過多少次火。
很快,崔游就到了。
顧不上再通報,守在外邊的侍女趕緊帶他進去。
和之前幾次一樣,床榻前掛著厚厚的帷帳,他不敢多看,找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哼起了小曲兒。
崔游原是勾.欄瓦舍里賣藝的,靠著一把能模擬出不同性別、不同年齡、不同聲音的好嗓子謀生,也靠著這個入了郡主府。
他進府有半年時間了,郡主召見男寵的時間不定,有時隔著一兩個月,有時隔著十幾天。他們這些人說是男寵,卻根本沒近身侍奉過,至少他是沒有的。
這半年來,明昭郡主召他的次數最多,但基本每次都是隔著厚厚的帳子,聽他唱曲兒。
這與他之前賣藝要乾的活兒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郡主只讓他用年輕女子的聲音唱北狄的小曲兒。
至於他這個土生土長的大衛子民為什麼會唱北狄的曲子……
他是個,因為嗓音條件不錯,自幼被賣藝班子收留,那個班子的班主夫人就是一個北狄女子,經常唱著家鄉的小曲兒哄自己的孩子睡覺。他就是那個時候學會的,現在給郡主唱曲兒,便是仿照著記憶中那位夫人的模樣。
也因此,他會的曲子並不多,為了儘可能延長郡主膩煩的時間,他這段時間想辦法學了些新的,今天唱的,就是其中練的最好的。
結果他才哼了沒兩句,就聽到帳子後頭傳來杯盞碎裂的聲音和侍女的驚呼。
緊跟著一句「殿下!」,帳子被扯落,明昭郡主沖了出來,一把掐住崔游的脖子。
「郡……主……」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掐著他脖子的手力氣太大了,要把他骨頭捏碎一樣,掙脫不開也說不出完整的話。
沈長樂眼睛赤紅,整個人的狀態與平日裡矜貴的形象大相逕庭。
殿內侍奉的下人齊齊跪下,不敢發出丁點聲響,唯有荷風大著膽子上前,出言打破了這種詭異可怖的氛圍,「殿下,您還好嗎?」
這一聲把沈長樂從血色瀰漫的夢境中拉了回來,理智回歸,她將緊緊扼住崔游脖頸的手鬆開。
荷風趕緊攙扶著主子回到床榻上。
竹雪示意小丫鬟們先將崔游帶下去,他已經被嚇破了膽,雙腿軟的像麵條,被人連拖帶拽的攙了出去。
整個寢殿重新動了起來,端茶送水的端茶送水,點安神香的點安神香,收拾地上狼藉的收拾地上狼藉……
明昭郡主府是有太醫常駐的,此時已經被寒刀帶到。一番診斷,言郡主是頭疾發作又遇刺激,情緒太過強烈,導致心神震動等等。
這不是小事,荷風當即要叫人進宮稟告聖上。
「不必……」沈長樂喘著粗氣,臉色蒼白,額頭青筋猙獰,顯然是在忍著巨大的痛苦,衣裳也已被汗水打濕,黏糊糊的粘在身上。
「老毛病罷了,不許告訴陛下。」
別人不知道她是因何受了刺激,她自己卻是清楚的,頭疾無解,何苦讓舅舅跟著擔憂。
荷風等人無法,不敢違背主子的命令,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以求沈長樂能舒服點。但無論是下人的照顧還是安神香、安神湯等外物,都無法使沈長樂從痛苦中解脫。
她的眼前是那人瀕死的情狀。
「去,再叫些人來。」
周遭的寂靜比頭疼更令她難以忍受。太靜了,和那天一樣,讓人冷到骨子裡。
***
幾天後,六月初八。
一大早,郡主府的人就忙碌起來,沈長樂卻沒有進宮,而是乘馬車出城。
這是慣例了,每年的這個時候,明昭郡主都會去京郊的廣寧寺住上一段時間。
從無例外。
到了廣寧寺已經接近晌午,寺里的主持帶著弟子在門口迎接。
「阿彌陀佛,施主您來了。」
「慧明大師。」
簡單打過招呼後,沈長樂不用人帶路,也不讓人跟著,自己進了一座大殿。
她點香拜了拜寶相莊嚴的佛陀,轉進了側殿。
裡面只有一張桌案,供奉著一個牌位,刻著逝者的名字—春兒
春兒,連個姓都沒有。因為牌位的主人生前只是一名宮女,春兒這個名字也是入宮後帶她的姑姑給起的。
至於她的本名本姓,沒有人清楚,生辰年歲,更無人知曉。
唯一知道的就是,宮女春兒,鎮國太平公主和親北狄時的陪嫁侍女,於大衛寧平十四年六月初十死於北狄。
無親無友,無人記掛。
沈長樂的頭又疼了起來,她跪在供案前的蒲團上,以比拜佛更虔誠的姿勢,久久凝視牌位旁的長明燈。
姑姑放心,長樂不會忘記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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