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和妹夫要打理莊子,孩子們彼此為伴.
阮韶孤單一人,便也弄了一艘烏篷小船,白日裡撐出去,在荷花盪里遊玩,打發時間,傍晚的時候才回來。
阮韶獨自一人在船上,穿得和尋常漁夫沒有兩樣,捧本書看著,困了就在船艙里打個盹,餓了就自己弄點吃的。
日頭不是很烈的時候,他便在甲板上垂釣,晚上拎著一串兒魚回去,給晚飯加菜。
二外甥吃著魚,問:「舅舅,您可捉過胭脂魚?」
阮韶剔刺的手頓了一下,道:「當然捉過。我小時候可是捉魚好手,不信問你娘。」
孩子又問:「那您現在還會捉嗎?」
阮韶思緒有片刻的恍惚,半晌才道:「會……但是不會去捉了。」
孩子聽不懂這會又不會的話,還想問。妹夫看出大舅子情緒不對,喝止住了孩子。
孩子委屈地撇著嘴。阮韶溫柔淺笑,把剔了魚刺的肉夾到他碗裡,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
又到月中,頭頂圓月皎潔如銀盤。
阮韶葡萄架下納涼,妹夫帶著孩子們在水塘邊捉著飛舞的螢火蟲,妹妹坐在屋檐下的燈旁,正和僕婦們話著家常。
空氣里有一種靜謐雋永的甜香,直教他在恍惚間回到了童年。
母親也是這般坐在葡萄架下,看著他帶著妹妹追逐著螢火蟲奔跑。那時候的他是那麼快樂,並且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到老。
那時候他也未想過自己將來居然會愛上一個男人,和他生死相許,最後,他死在自己懷中,結束了一切,也關閉了他通往幸福的大門。
他想起自己當初和劉琸跌落山澗後,他對著昏迷中的劉琸說,只願從未認識過他。
可之後的每一天,他其實都在心裡感激他們相遇,感激他們曾痛苦地折磨糾纏,才能換來那如此美妙的相知相愛的一年時光。
人生是一條長河。劉琸就站在河對岸,和他遙遙相望,他過不去,劉琸也過不來。
他們這樣望著、望著,他也就老了,劉琸卻還容顏依舊。自己蒼老的軀體站在他的面前,一定會很自卑吧,生怕他認不出自己來。
劉琸帶著自己的愛而死,他也帶著劉琸的愛而繼續活著。
儘管是苟延殘喘,一日日地挨,就像苦苦等待著黎明。可他也要這麼堅持下去,堅持到力所能及的最後一刻。
朦朧之中,那雙有力的手臂又擁住了自己,將他抱進堅實溫暖的懷中。他滿足地微笑,只願從此不用再醒來。
次日是個明媚的艷陽天,阮韶如往常一樣,帶著魚竿和常備用具出了門,撐著船駛進荷花盪中。
輕舟熟路地穿過一叢叢荷花,順著彎彎曲曲的小道,他又來到了那塊熟悉的地方。
荷葉依舊碧綠,荷花依然嬌艷,包圍住的這方池水也清幽透徹,隱約可見紅尾的胭脂魚在水底一晃而過。
「我回來了,阿琸。」阮韶低聲呢喃,帶著笑,手又摸著懷裡的那個錦囊。
風從耳邊吹過,似乎是劉琸在回應著他。
看書、垂釣,再小憩一番,醒來日頭已偏西。
阮韶懶洋洋地躺在船艙里,望著天空中淡淡的紅雲,輕聲道:「阿琸,沒有你在,每時每刻,都太難熬了……」
水波靜靜蕩漾。阮韶自嘲一笑,坐起身來。
他走到船頭,脫去了外衣鞋襪,只穿裡衣,然後將網兜咬在嘴裡,撲通一聲就跳入水中。
荷葉瘋長,在水下盤根錯節。胭脂小魚就在這莖莖蔓蔓之間游來游去,仿若一個個幽靈。
阮韶輕輕撥開荷葉的根莖,朝魚群靠近。手執著網兜,猛地出擊網去,迅速一收,數隻來不及逃跑的魚兒就被他困在網裡,再也無法逃脫。
他抓著網兜轉身,腳突然被一股力量束縛住,無法掙脫。
那是荷花的根莖,或者是水鬼的手,又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他自己的幻象。
阮韶心裡並不驚慌,嘗試著掙扎了一下,然後把手探向懷裡,去摸那把從不離身的魚腸小劍。
阿韶……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呼喚。
手遲疑了一下,再摸去,卻只摸到柔軟的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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