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我知道我的刑期漫長得讓這些話聽起來像童話故事一樣,這樣沒用的鼓勵還是讓我很受用。
畢竟,我太需要一個活下去的期望和動力了。
阿利斯在盛夏末尾迎來了難得的乾涸天,到處熱得像是要鬧旱災了一樣。但它又沒有熱到讓土地乾裂的程度,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折磨人。
我就因為在監獄球場沒有遮蔽地曬了一會兒太陽,兩隻手臂就被曬脫皮了。
那些被曬傷的皮膚像是被隨意捏拿抓扯過很多次的抹布一樣,頹喪地覆蓋在我的血肉上。
我倒能希望來一次轟轟烈烈的旱災,讓這個地方變得更民不聊生一點。
或者說,讓我更痛苦一點。
Ken和幾個聯合值班的獄警說要去政府中心申請高溫補助,他們找了幾個書寫水平高的人給他們寫申請信。我和那幾個被認定為「高質量人才」的監獄獄友一起,坐在圖書館的樓道樓梯上,被幾個穿制服的傻大個押著聽寫一些口齒不清的句子。
其中一個獄警是義大利人,他反覆念著的「prego」不知是「prego」還是「pregare」,聽起來都像,他說話有些斷斷續續的,像是那種狗血小說里不會說話的男主角,一個字一個字沒有邏輯地往外蹦。然後我便眼睜睜地看著坐在我旁邊那位朋友寫下「我祈禱你們快一點」這樣奇怪的句子。
那天晚上監獄停電了,整個阿利斯都陷入在沉悶的黑暗裡。
我很晚才回去,躺在床上,我久違地夢到我哥小時候第一天來我家的樣子。
那時他穿著一件淡黃色的針織衫,看起來有一點點短,但整體看上去很協調。他的頭髮看起來很柔軟,像那種童話故事窮人家裡,安靜看著周圍發生一切的最小的那個孩子,有著無盡的美貌和超出常人的思維。
我叔把他牽進家裡,然後對我說:
「嶼清啊,他以後是你哥,叫林遠珩,巧得很,他也姓林,名字也好。他剛從領養中心出來還不熟悉我們家,你跟他一起,以後你們就一起上學。」
我那個時候小呆瓜一個,雖然不至於把他認成女的,但覺得他實在是不至於讓我叫他哥。我看著他雖然年紀小但是拽的二五八萬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樣子,慢慢地哼了一句:
「哦。」
現在想起來確實很可笑,那個時候我只有五歲,我哥也只有七歲,但我們兩個就像那種情景劇里第一次見面不對付的宿敵一樣,非常快速並且合理的占據了各自的角色,並在心裡把對方想像成惡霸一樣的對手。
然後後來——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玩著玩著感覺對方也沒有那麼壞,好像就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很難說,不過兩個人一起吃飯睡覺上廁所都在同一個區域裡,便是慢慢地開始磨合一些細節和矛盾。那時候我們怎麼也沒有想到,未來我們會成為??別人眼中另類的一類人。
人總是不能預判未來。
1067監獄室的隔壁是1069,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1068,但是無數次排隊回監獄的時候,上面確實只有1069。
這很難不令人產生一些匪夷所思的遐想,會讓人疑惑1068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被取締,還是說它作為一個特殊的房間安排在我們這些人不能接觸的地方。
1069監獄裡只有兩個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四人間的獄室,他們監獄裡卻一直只關著兩個。
我本想著他們可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犯,以至於不能輕易將其他類型的犯人和他們關到一起。可是後來我慢慢發現,他們其實不過只是兩個長相平平的普通人。而且他們紀律維持得很好,甚至抓住了減刑的機會。
有一次我吃飯的時候無意間跟1069里其中一個人搭夥,他慢條斯理地吃著飯,正襟危坐地坐在我對面。我那時沉浸在卡洛斯的信可能寄不到他家人手裡的鬱悶里,在那人坐下來的時候,我沒有跟他打招呼。
但是在吃完後他沒有馬上走,而是多吹了一會兒飯堂里的空調,所以我們最終還是打了招呼。
我了解到他其實是一個軍官,至於犯了什麼錯被關進來,他沒說。我有意多問了兩句,可他嘴巴還是很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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